你是我的妻子啊奂帝手上一停,片刻后,嘴角仍旧含笑,语气却蓦地森冷,那朕就为贤后出气,将姜维--
杖毙。
四
后宫终于宁静。
暮色四合,皇后却屏退宫人,独自在重重帘幕之后,将脸深深埋入枕中不动。
无尽的空乏疲累如月夜潮汐,默不作声地将她淹没。她很久没有做过梦了,这会儿却在梦里,隔着薄薄的雾气,看向天边一弯瘦月。
那是什么时候呢?似乎是九年前,她将要嫁作帝王妻的前夕。
她亦是屏退了旁人,独自在相府后院里来回地走。一张小几上,温过的酒已冷。有风徐徐吹来,凉飕飕的,直透裳衣。
啪!有什么东西打上了她的头。
她忙转身去看,墙垣上却无一人。她拾起落地的物事,那不过是一个纸团。展开来,就着月光,她能清晰地看到上面铁画银钩地写着抬头二字。
什么玩意儿?
但她还是照做了。于是她看到,就在她刚看过去的那个方向,一弯瘦月低垂,而瘦月下墙垣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少年屈膝危坐,朝她一扬眉梢,但笑不语。
那分明是她将要嫁与的夫君,不久前才继位的帝王。现下却一改平日威仪,坐在院墙上,晃荡着长长一条腿,算是向她打了招呼。
她在月光下仰着头:你怎么来了?
忽然就想过来看看。他仿佛是真在仔细地打量她,再看一看,这时这样的你。
她就笑了:隔着这么远,你看得清楚吗?
他唔了一声:那我下来。
他作势就要一跃而下,她赶忙制止了他。勒令他待在墙上不许动,她有些无奈道:算了,还是我上去吧!而后,她果真就攀着旁侧一株老榆树,利落地爬到院墙上与他并肩而坐。
她从来不是娇养的姑娘,性情上也酷肖其父。他是知道的,所以也不多言,只侧过身子捧住她的脸,忽然眼底就有了悲戚之色:你太像你父亲了我真怕你嫁过来,终有一日你会和他一样一样地,那么待我。
对了,自先皇起,丞相便已将朝政牢牢掌控,与丞相抗衡的大臣,皆遭灭门。奂帝继位,一举一动也都要听从丞相的吩咐。
她任由他捧着她的脸,双目坦然凝视着他:我不会。
那他唇畔刚带上笑意,院子里突然有人出声,小姐,夜深了!接着他和她都听到了一串脚步声。
他眉头一皱,只来得及说句我走了,便从墙头沿来路滑了下去。
但那句他当时没说完的话,她终还是听全了。
她和他大婚当晚,他倚着醉势伏到她身上。她以为他真醉得厉害,侧过头,却对上他一双极清明的眼睛。他的唇靠在她耳畔,他低低道:那,我也不会。
不会背弃你。不会不要你。你会是我的妻子,与我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在梦里她该是羞赧地笑了。然而在梦外,她却只觉满心涩然。她想这个梦该到头了,她逼着自己从梦里醒来。
抚过干涩的眼眶,她刚刚起身,就听到有侍女前来禀报:丞相大人请娘娘回府,有要事相商。
五
丞相说的要事,是民间悄然兴起的一股专事暗杀朝廷要员的势力。那些被暗杀的官员,竟无一不是他的心腹。甚至包括羽林军统领林简,某一日也被发现药死在榻上。心腹被杀,一时之间丞相也无力再培养得力之人,只能草草提拔了几个官员聊补空缺。
素由他把持的朝堂人心不安,局势骤紧。
你近日多看着点陛下。丞相道。
皇后张张口,似欲为奂帝辩解,却终究颔首称是。
但一连几日,奂帝都一如既往地拿着他的傀儡,演着他的戏目,半点异动也没有。
有天他随口问起前番皇后回相府的情况,皇后挨着奂帝坐在床沿,温声款款道:父亲叫妾不必忧心,妾只用服侍好陛下就行了。
奂帝早把外袍靴子扔得满地都是,双手垫在脑后,只穿了中衣跷腿躺在床上。闻言他向皇后一转头,笑眯眯地弯了一弯眼,却没有说话。
皇后拉一拉他的衣袖:陛下常自撰戏目,不知陛下肯为妾演上几出吗?
奂帝笑眯眯道:皇后服侍朕许久,却不知朕到底写了些什么戏?他目光一闪,声音忽地压低,朝堂之事,朕已有耳闻。皇后请丞相放心,就算朕在戏里做了手脚,也没什么人能传出宫去,遑论指使人行暗杀之事。
皇后脸上笑意一僵,咬住下唇沉默半晌,却还是别过头嗔着:陛下不肯演?
奂帝大笑,从床上一跃而起,赤脚踩在地上,掀开床前屏风:来人!把朕的戏台子搭上!
这一出戏直演到傍晚。彩袖招展,银线翩飞,奂帝操控着戏里的帝王,几乎要将一个君主的深情演尽。他替傀儡喊的每一声爱妃,眼角目光都向皇后送去,惹得一众侍儿哧哧直笑,又喝彩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