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要说,连释伽牟尼也是骗子,他在国外是个女人!”
仿佛突遭饿虎掏心黑蟒吸血,老头脸上顿时一阵焦黄一阵惨白。这般肆意亵渎神明,辱没菩萨,怎么会是女儿那纯洁善良的灵魂所使唤的呢?莫非是灵魂走窍了?莫非是灾难已经降临了?
父亲那副模样,女儿见了怎不心慌。
“我怕,爸爸,你——”
“我也怕,女儿呀!我们的命就是命,别信书上红嘴白牙仰天乱讲,那中间即使有些真事也是对别人说的,我们的事只有圣人知道。”
知道一切争辩都是徒劳的后,女儿不忍再伤父亲的心。她问过金桥,搞社会主义都几十年了,为什么封建迷信活动仍是有增无减,难道它仅仅是普通人的一种愚昧无知表现么?金桥是鸭掌树垸的第一个大学生,但因眷恋跃进退学回来了,他装出一副知识老人的模样回答说,这个问题也许要到实现的头天夜里才能解决。
老头想,原定女儿今晚出嫁,现在得改期了。
晨风悄悄推开半掩的木门,发出一阵细微的“吱吱”声。
要改期时老头就犯难了,女儿会听么?不把事情说明,又怎样更改出嫁的日子呢?
一群抬嫁妆的年轻人拥进屋里,小木屋就要闹得底朝天。瓜子、糖果都上了三遍,他们还嫌不够。酒足饭饱,天交正午,该起程了,年轻人还嫌没闹够。
“跃进,三朝回门,可别忘了到尼姑庙里去求那秃婆子,争取三个月就给咱们生个胖侄子!”
“对了,人都说那光头老太婆灵得很,你顺便替我问问,这位光棍大哥的媳妇什么时候才能投胎下凡来!”
这种时候,姑娘当然不能搭腔。
等这群人被鞭炮炸得逃山火一样跑远时,才可以回到闺房里偷偷笑个够。
古道上远远地传来年轻人的吆喝。
“鲤鱼跳龙门!”
“步步高升!”
地上一朵花,看它莫踩它!”
跃进在房里叫起来。老头走了进去。
“我穿这套衣服行不行?好不好?”
“行!嗯,好!”
善初老头心不在焉地应着,他迷糊起来,觉得自己身在某个陌生地域,上不见须发,下不见双腿的一个巨大黑影矗立在眼前。跃进有什么罪?为什么不饶了她?老头心惊胆颤。黑影不耐烦地说,真命天子……
“什么行啦好哇,你连看都没看清楚!”
女儿一边不满一边撒娇。
“要是我有个妈妈该多好!”
妈妈?这就是说跃进该去法华庵了,不然暮色一起,山路被截,就无路可走了。善初老头拿出偷偷准备好的两套黑衣服。
“跃进,你把它换上。”
“穿这种衣服不就成了尼姑?”
“听话!你不是想见妈妈么?今天你可——可能见到她。”
善初老头把衣服递过去。
“真的?莫哄我哇!”
一蹦三尺高。女儿飞快转身进屋,飞快换好衣服,飞快闪出来。
“快走哇,走快点去接妈妈来参加我的婚礼!”
“不!孩子,路很远,今晚回不来。”
“去哪?”
“法华庵。”
“不!我不去!爸爸,你骗我去供菩萨,不!我不——”
衣服上的钮扣拽落了一串,跃进将脱下来的上衣扔在地上,委屈地大声叫嚷着。
已没有犹豫或退让的时间了。
“听话!时间不早了!”
“我不能去,金桥就要来了。他约好了,天一黑就带文艺队来接我!”
“我已让四清送信去了!”
“这结婚的日子可是你选定的!”
“既然是新事新办,改个日子也不妨事的。”
说完,老头便进内屋收拾东西去了。
山谷中闷了一个白昼的晚风,正悄悄地、缓缓地从那绿色的帏幔里飘出来。淡淡的夜色在屋角里回旋着,把光明裹成一缕缕斜阳,从窗口中,从门洞里往外推出,继而又一寸一寸地将它撵向大山那边。而这时暮霭正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地从天地交缘处沉下来。
跃进呆坐着,满脑子乱糟糟,象一团解不开的乱麻。解不开偏要解时,似乎听到一阵鼓乐声。
“金桥来接人了!”
心一横,起身便往外跑。
跑不动,走不脱。善初老头捧着一捧香,贴着女儿背心叫道
“跃进!”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楞了几秒钟,当她打定主意,抬起了后面一只脚时,身后“咚”地响了一声。
不想看明白。不愿看明白。走了三五步后,又想看明白,又愿看明白。
看明白了,就走不了了!
父亲双膝跪在地上。
“孩子,你不能走。爸爸对不起你也好,爸爸害了你也好,你就听爸爸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