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福兄弟,今天是么日子?”
“还问么日子,离上级规定的期限只剩下几天时间了,可还有两万斤铁没有炼出来。”
“我问你,今天是几月初几?”
欧阳善初无名之火陡冒三尺高。
“七月初六。”
“不错么?”
“错不了,我是一小时一小时算过来的。你问这干吗,有喜事要看日子办么?”
“屁!”
口里说着脏话,心里想的却是美事。日子这般巧妙,那悬着的一颗心砰地落下后,放安稳了。
“老兄,你得帮帮忙,这炼铁任务不完成,我可不好向党交待呀!”
“中!只要捎一斤老酒来,我保证今夜又不睡觉。”
“出了新问题。这鬼地方,就是炼出黄金来,等运出山去也过了那期限。近处运输方便,就是缺烧炭的树木,我想请你带个头,去砍那鸭掌树!”
“亏你想得出。如今山上砍不着好柴禾了你不管,地里的苗儿一把火能烧个精光你也不顾。一心只想着坐火箭、放卫星。现在又想砍这神树,你忘了爷爷是怎么说的!山里人就靠这鸭掌树保佑,不然早绝子绝孙了。你是党员,是公社社长,十个土地神还没你管的地盘大,你怎么领这个头!”
欧阳善初嗓门大如雷,钢铁铸就的冲担尖在石头上戳得火星四迸。
“欧阳善初同志,我们贫下中农可得听毛的话,跟毛走!毛经常说,世界上没有鬼神,你怎么还顽固地坚持封建迷信思想呢,这样下去很危险嘛!”
善福用这种严厉的腔调批评善初,自两人共事以来还是第一次。
“那你堂客怎么今天还去烧香?”
“我堂客?嗨,那是让她去侦察,看谁还在信迷信,好开他的斗争会!”
“毛真的说过那话?”
“我几时骗过你?”
“可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说话不如从前实在?”
“是么?是不是你对我有意见了?”
“没人。随口说说罢了。我问你,毛近些时还说过没有鬼神吗?”
“你看你,又在说苕话,毛的话有一句、说一回就够我们管用一辈子。”
不知是那话说动了心,还是想着鸭掌树离法华庵很近,第二天一早,善初就领着一群人走下老虎洞,又攀到鸭掌树下。别人都推来搡去不敢下手时,他却拎起大斧走近树干。
“毛说啦,如今没有鬼神。他是真命天子,鬼神都得听他的。还有,今天是七月初七,牛郎织女相会之日,神仙菩萨都放假回家歇着了。”
“神仙放假?你怎么知道?”
有人问时,欧阳善初差点说出慧明的名字。他嘿嘿笑了几声。
“天机不可泄露。还追问个屁!”
再嘿嘿笑一阵后,他挥起斧头朝鸭掌树狠狠砍去。
黄昏时,那称作鸭掌树的银杏树吱吱呀呀地几遍后,轰轰烈烈地倒下了。倒下时并没有听到人们成功的欢叫,相反,望着这一棵树沉重地躺在地上,另一棵树孤伶伶地在晚风中瑟缩,一个个猛地阴沉起来。
四
几只饿狼在附近的山谷里嚎叫着。
老头大梦初醒,惊愕地回转神来四处打量。许多人都盖起了青砖瓦房,善初老头住在被烟火熏得漆黑的木屋里。慧明有两颗金戒指,盘算过将其卖了替老头盖新房。老头打听到金货卖给银行叫不起价,就托人找黑道上的金银贩子。临到金银贩子要上门的前几天,老头却变卦了。老头变卦是因为慧明变卦。慧明改变主意要将这金戒指留给跃进和四清。金戒子长存。骨肉恩情亦长存,变卦后老头就说他错把家里的铜盆当金盆了。
金银贩子走惯黑道奸恶无比。暗渡陈仓摸清门道了老头还不知道。若知道就不会认定下午那人是算命先生了。
算命先生的话惊得老头争分夺秒地疼爱儿子和女儿。
女儿跃进的几件嫁妆,要到明天才能抬走,这几天,一沾生漆就长疮的儿子四清,一直不敢进家门。跃进正要给四清送饭去,被父亲堵在门口。
“爸爸——哎呀,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今天在山路上又受凉了?”
老头心里格登一响。他似乎这时才发觉,跃进的一举一动都和慧明一个样。前两年没注意,当时跃进在文艺队里演一曲破除迷信的戏中的尼姑,台下看的人都说活象法华庵的慧明师傅。现在女儿出嫁,要离别父亲,老头能再不注意么!
“跃进,这点布你拿去叫裁缝赶做两套衣服,终身大事,也不能太随便了!”
跃进接过父亲手中的布料,不料一只香水瓶从布料中滚了出来。
“爸爸,你看你——你看你——自己鞋都舍不得买一双,还买这个!”
姑娘娇嗔。老头慌乱。
“这是人家托我顺带着买的,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
“我不要这个,自然美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