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点没喊出声,却在慧明掩好后门时,一甩斧头一跺赤脚一唾唾沫,气闷地说了一串
“这象哪回事?亏得这里是庵堂!”
“师傅刚死,尸骨还未寒呢!”
低着头说时,耳朵里听清楚几声碎步将慧明轻轻地送至身边。时至今日一想起那声音,浑身就一阵酥麻。慧明就在离他半尺远的地方细细密密地说
“善初大哥,他是师傅的儿子。”
怪!尼姑怎么会有儿子?目光发直,愣坐如入禅。愣坐时,欧阳善初总想不透,这个比善福书记更能号召山民的老尼,自幼皈依佛门,超凡脱俗,怎么能有个送终的亲骨肉呢?待他暂不想了时,才发现人们都送老尼去坟场了。整个法华庵静得似乎能听见那观音菩萨眨眼皮的吧吧声。他一时心动,便跪拜在庵堂里低声祷告起来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可怜可怜弟子吧,快四十的人还在打光棍,要是你能让我找个好媳妇,我愿一辈子给佛门劈柴挑水扫地焚香。”
三个响头叩紫了额头,菩萨仍不肯睁眼,他却把眼睛瞪得老圆老大,盯着那贴在菩萨两只膀子边的对联“世事离奇佛不忍看常闭目,人情冷暖天虽无语莫欺心。”小时候,他只念过两个月的《三字经》,那对联上的字他当时并没认全,是后来慧明教给他的。
一座连一座的土高炉,一块连一块地吞掉了大别山绿色的衣衫。从前林子密得连山羊也钻不进去的老虎洞,也慷慨地坦露出黑色的山脊。欧阳善初没日没夜地在炼钢炉旁干着。有人说
“善初,我回家看看儿子,帮忙顶一班。”
“善初,听说我妈病了,你替我炼一炉吧!”
“得啦,怕又有什么好东西想送给老婆的吧——快去快回,别穷亲热!”
只要人求,没有不答应的。
可是,有一天高炉旁正紧张时,他却固执地要请假,并说绝了话毛留他也不行。他心里早算好了,慧明的柴禾只够烧到今天,无论如何得送些去。
直到这时,欧阳善初好象才明白过来,往日吸几锅烟就可以砍好一担柴禾的山山岭岭,如今出几身臭汗,还找不着几根象样的柴禾。他一路望着一担杂七杂八的柴禾直叹气。法华庵大门紧闭着,欧阳善初把担子挪到另一个肩上,顺势向后门走去。他举手在关得严严的门上敲了几下,细听时,后院明明有动静,等了又等,却不见有人来开门。
他壮壮胆运运气大声叫唤
“送柴来了,慧明——”
还没叫完,门吱地开了。
慧明面色绯红地把他引进院内,飞快地给他端来一碗茶,飞快地搬来一只椅子坐在他与后门之间。
叫唤时的气壮如牛,到这时刻仍有些余威,于是欧阳善初竟开口找话说了。
“这一阵香火怎么样?”
“菩萨迁位到老虎洞后,县中学的学生又来砸了一回封建迷信,不让我再开庵堂大门,就是有人进香也进不了庵内。”
“你一个人怕么?”
“怕。”
“干脆搬到我垸里去住,行么?”
“没个亲人,山上山下还不是一样。”
善初灌了一脖子茶后,将“搬到我家”变成“搬到我垸”说出来,慧明回答前回答后,都轻轻地叹了一下。
说的说了,听的听了。说的和听的似乎都听懂了些什么。
“那天,你说的那事是真的?”
“么事?我忘了。”
“就是你师傅仙逝那天——”
“我来这以后,每回七月七,总看见师傅捧着一条男人的汗巾,偷偷地伤心落泪。年年七月七那人都要来进香,有好几次我看见她背着我,拉着师傅的手喊妈妈,师傅哭,他也哭,每次他走后,师傅总要病一场。”
“这么做,不怕菩萨罚她?”
“不,年年七夕,天河搭起鹊桥,玉皇大帝怕天上地下各路神仙,仿效牛郎织女,乱了天规,就出旨令大小神仙,这天晚上,一律不许出外张望,所以菩萨不见。”
“这话怎么从未听到过?”
“这不是听到了!”
“谁说的?”
“师傅。师傅在世时老和我讲这个。我也老觉得师傅话里有话。”
“出家人说话总是怪。”
“一点不怪,想想就会明白的。”
想一想真的明白了。
明白之后,欧阳善初满身热潮,满身欲火直捣弄得都快灵魂出窍了。
七月七!七月七!七月七!
人叫不应。鬼唤不理。出了法华庵后,几个手指都快扳脱了皮,算来算去,不是七月初八,就是七月初九。未必牛郎织女相会,各路神仙遭禁闭的日子已过去了?等到下一次,神仙倒无所谓,凡夫俗子可就不知要老多少。高炉旁昼夜不分地干着活,把时日都过糊涂了。他急切地要找个明白人问个准日子,苍天不负有情人,半路上就给遇着了善福。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