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过团日,团支部决定的。”
“善福今天在家,你们问过他么?他同意了么?”
“哼!他自己生病犯痛都让老婆去烧香叩头,还说什么如今改革了,宗教信仰自由。若不是遇上流氓,我们砸烂了那尊臭泥巴,看他上哪叩头去!”
“流氓?我看说不定是那护法伽蓝变化的。跃进,你年轻不知世事深浅,也不知菩萨的厉害。这样吧,明天你约金桥去庵堂一趟,把你出嫁的事告诉慧明师傅。你不是总想见妈妈么,她会让你如愿的。说不定还会送件东西给你,作为结婚礼物。”
“我不去。我和金桥都是团员,我不能带这个坏头。”
跃进一噘嘴,挎着竹蓝冲了出去。
老头对准那背影大吼几声,当女儿怯生生地站定,畏缩缩地回转身时,却又挥挥手放她出走了。
老头早就想将一切都告诉儿女们。
一切!一切!
老头又常叹这一切又如何能够说清?
五
那一天,欧阳善初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露出浑身水牛卵子一般的疙瘩肉,七斤半钢斧划着银亮的弧光,连续不断地向鸭掌树砍去。那些小伙子们一个接一个气喘吁吁地败下阵去,歇了一阵又转土重来,要再与他见个高低。欧阳善初接受了每一轮挑战,每一斧头落下去,树身就轻轻震动一下。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看着自己手掌上的血泡,只好鸣金收兵。
后来,夜幕降临了。
鸭掌树倒在那里,弯弯月牙给它披上一身黑纱。虽有了碾盘一般大的树墩,欧阳善初依然坐不稳。太阳下山以后,他已经在这条通往法华庵的古道上徘徊了三次,每一次他都不敢跨过那条藤桥。
这是第四次了。又到桥头时,他突然将烟筒甩过桥去。然后劝自己去捡回来。这罗汉竹做的烟筒,是斗地主分浮财时得来的,当时折了两斗米,丢了太可惜。
踏上藤桥就没法后退了。藤桥上装着十八个铜铃。人一踩桥一晃铜铃就会报音讯。铜铃叮铛响,善初心里响叮铛。
“哪一个?”
“我一个,慧明师傅!”
这种回答开门人想必偷偷笑了。如果门开得稍慢些,他也许就要扭头逃走。
慧明及时将庵门打开。
“这晚了,你来了。”
慧明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我想吸烟,没有火柴,跟你借借用用。”
善初趁势将拿倒了的烟筒顺过来。慧明顺势将他让进屋里,又温情脉脉地端来一只籽油灯。欧阳善初怎么也支唤不住那管烟筒,一下子将灯芯碰落进灯盏里,火苗便哧地熄了。善初忘了自己刚说过来借火柴,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小纸匣子,抠着了一根火柴梗正要划,慧明说话了。
“你不是来借火的么?”
“是,是……我忘了身上带的有。”
“别划了!我这儿有!”
慧明捉住那两只发抖的手,轻轻地按到自己的胸脯上。欧阳善初虽然全身都抖起来,却一点也不妨碍他象铁箍一样,将女人那酥透了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生来便恨夜长的人,现在才发觉夜竟是这样短。
“快三更了吧?”
“还早,没交初更呢!”
“五更了。该走了。”
“再睡会儿吧!”
“鸭掌树上的鸟开始叫了。”
“牛郎织女还没分手呢!”
终究不得不分手。临分手时,欧阳善初忽然问
“你怎么来这儿的?”
“那年广西军被打散后。‘阎王’负了伤生怕被卫兵们扔下,便要将我送给卫兵——我就摸黑跑到这儿来了。”
“你怎么啦?后悔了?”慧明见善初怔住了,接着问。
欧阳善初赶忙又将慧明狠狠地抱了几抱。
“苕婆娘!我一回去就找善福商量,先让你还俗,再用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家门。”
“不用轿”
“那用什么?”
“你!”
“我?”
“就你来背我去家里!”
门轻轻地打开,又悄悄地合上。
人在古道上走了很远,藤桥上的铜铃已响过最后一声,法华庵的窗口还亮着那盏籽油灯。
两棵鸭掌树还象昨天那样,躺的躺在那里,站的站在那里。善初很疲乏。同那地主女儿六年苟合加在一起,也没有刚刚度过的时分那般痛快、那般。同地主女儿第一次睡觉时,半夜里曾快活得大喊一声穷人翻身得解放万岁!但如今已记不起这事了,他只想着永生永世也忘不了慧明的柔情。
善初疲劳却更兴奋,恨不得变手掌为斧头,孤身独臂砍翻这巨伞般的大树,可惜孙大圣的七十二般变化一般也未传与人世,他只能围着树干来回绕着圈子。斑鸠不时在头顶树杈上梦呓般咕咕啼叫几声,叫得烦时,他忍不住朝鸭掌树踹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