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恰逢殿试唱名,宫廷内韶乐齐奏,鸣鞭响彻。
集英殿中,贡士们聚集着等候公布成绩。
清州苏毓,不出意外地成了这届状元。
林微之和张万宁,得了榜眼和探花。
及第三甲,每人得圣上赏了一盏羊油饭,几盏下酒菜和一壶春酒……
消息是鸣着锣满京城宣扬开的,在虞都府权知魏凛松到达皇城东大门东华门之前,百姓们就已沿着青龙大街排了十里有余的长队。
喧天鼓乐声中,魏凛松为新科三甲送酒、簪花,披了红绸送他们上马巡街,一众进士则紧随其后。
由各色牌仗、彩旗、鼓乐的引导浩浩的巡街队伍沿虞都城通衢主干道路和道观寺庙文庙等地标场所依次风光游行。
状元苏毓身着绿袍、帽插簪花,手持丝鞭、骑着白马茫然地随举牌差役向前走,心中盘算着还要过几条街才到山海楼。
而还过几条街能到西市乐事街呢?
只要沿着御水大街右转——他猛然睁开神游的眼睛,过滤掉闹腾的乐声人声,朝向周围看去。
两侧是跟随他的马走动的百姓,像运河浮浮沉沉的浪波。
他只是一叶小舟,漂浮在水上。
人人皆面色红涨,看他如看天上下凡的文曲星。
他的心中却一片空茫。
他是如何从凤翔客栈三甲榜上的无名小卒走上这条巡街路的?
谁帮他落下的第一个子?
- “我押清州苏毓,进士及第,新科榜眼!二两银。”
耳畔似又响起一串悦耳人声。
到底没算对啊,二两银究竟泥牛入海。
她会哭的吧。
他甩了甩头,抛开一些纷乱思绪,却在余光一瞥中似看到一个身影。
他又猛然转过头去。
女子却已迅速收回了目光,在人群中转身离开了。
便只能捕捉到一个背影。
是莲花色淡粉的罗衫襦裙,如一束新荷开在迷蒙清波之上,遥遥远去后,只余烟水茫茫。
而他的身后,骑红马的张万宁嘴角扬起一丝轻笑。
苏毓回过头来,继续向前走,再拐过一条街,就是山海楼。
是他命定的地方。
这天,状元苏毓巡街在路过京城最大的酒楼山海楼时,一枚花钿不偏不倚从二楼落到了他的幞头上。
他捡起花钿,抬头便看到窗口一张少女娇羞的面庞。
是萧尚书之女和闺中密友相聚,开窗时不小心掉落了发间的红色花朵。
这花朵便牵起一段后来人们津津乐道许久,直称“郎才女貌天注定”的好姻缘。
甚至被人写成了一出唤作《花钿缘》的浪漫戏本。
尚书萧叶山便顺理成章地捉了婿。
——
四月初八早上,身着粉衣、披发束流苏髻的女子打开了闻香轩的门。
她的面上还蒙了一帘纱。
沿着御水大街转向青龙大街,等着沿街的鸣锣送来殿试唱名的消息,她挤在人群,瞧着状元苏毓骑到马上,脚步跟着他向前漫游。
这是跋涉千山万水后才走上的一条路。
他是行在水面的航船,她只是送他前行的浪波。
她以目光见证他的启程。
却在和他视线交汇的刹那,慌忙转过了身。
逃过几个街巷后,杨烟才捂了捂狂跳的心,瞧见路边一个皮影戏班。
好戏已经开场……
而在她奔逃时,一匹没日没夜奔波着刚刚入城的黑色骏马正艰难避开人流拥挤的大路,疾驰在曲曲折折的小巷中。
在某个时刻,头戴斗笠的黑衣游侠和面围轻纱的女子相向着,擦肩而过。
奔马掠过身侧时,扬起的风吹起了她的面纱。
她突然感觉到某种熟悉却陌生的气息,那种叫她安心地、坦然地向前走的力量,缓慢地笼上了她的后背。
她的心脏莫名跳得更紧,转头却见马尾正消失在拐角。
而马上的人似也闻到了什么隐隐的香气,想起曾经追在一个总散着发到处跑的少女身后,她的头发像缎子一般在他眼底晃动……
他扯紧缰绳,停了身下的马,转身却再寻不到香气的踪迹。
斗笠下是一张戴了黑色面具遮住了眉眼到鼻尖的脸庞。
只有微微开启的唇,似传出怅惘的叹息。
他重新打马向前赶去。
却在即将到达妙墨堂门口时,徒手接住了天上某处掷来的飞镖。
眸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他又调转马头,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
杨烟拐进了皮影戏馆。
馆里灯光昏暗,只有影子幕上绚烂非凡,讲述着千百年来一遍遍重复过的故事。
那些,相遇、重逢、死别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