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女真人中最大也是唯一的部落，完颜部在东海之畔有着一块富饶平坦的土地，虽然还不足以供养整个部族的人，但加上从山民那里收取的贡品，以及偶尔化民为匪往更北方劫掠后来的收获，已经足够这个部族在这里继续生存下去。

    唯一需要担心的问题不过是辽国那边越来越狠的压榨而已。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辽国打到东海的时候，完颜部也不过是山中一个勉强自给自足的部落而已，自诩为山民之王的完颜部头人穿着最华丽的皮裙和草衣，拿着那柄传承了七代头人，代表着部落荣誉的长矛站在越过山林而来的辽国将领面前时，他抬头看到那鲜亮的铠甲和闪着寒光的羽箭，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和族人所拥有的骄傲是多么可笑。

    从那时起完颜部就疯狂地追捧着辽国的一切，他们搬出了山林，献上了忠诚，成为了东海之畔辽国的狗，代价是辽国如何压榨他们，他们就变本加厉地压榨大山里的女真人，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如今的完颜部有接近四万的族人，其中大半是青壮，俨然已经是东海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准确的说，是除了辽国外最大的力量。

    白山黑水在这个时代还是一片粗犷而蛮荒的土地，如果顾怀走到这里，估计也不会将日后丰饶肥沃的北方与这里联系起来，然而完颜部还是顽强地在这里扎下了根，并且俨然有了全新的气象。

    年轻的完颜乌雅束是部族新的头人。

    其实如果把时间倒回到半年之前，那位颇得族人爱戴、成功把完颜部带出大山的老族长到底是怎么死去的，或许整个完颜部都很难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不过考虑到完颜部并不是一个完善的政权，并且老族长的身子近些年确实差了很多，而且在族长次子带领部分青壮响应辽国征召令出征魏国却没有回来后，完颜部的权力过度应该是很平滑也很波澜不惊的一件事情，所以已经没有人再去考究那一晚年轻的完颜乌雅束到底在族长大帐里做了些什么，而老族长又是怎么离开的人世。

    世间的事一旦过了特定的时间点，就没有人再愿意费时费力去探究真相，完颜乌雅束有自己的班底，老族长留下的族中骨干也愿意追随他，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而且一个月前又新有了一个伴侣，这种情况下不会有人试图挑战他的权威，按道理来说，他现在应该正处在一生中最春风得意的时间点之一。

    然而他并不开心。

    深夜时东北辽阔而浑厚的夜幕下，他坐在大帐前，感受着拂过黑土地的烈风，想起自己父亲临死前的那番话，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服侍了辽国一辈子，临到死了居然觉得再这样跟着辽国一门心思走下去女真人会再无出头之日，那个懦弱的、一直教导自己要臣服在辽国之下的老头，居然能说出让自己去把阿弟找回来，将部族一分两半，让只懂得好勇斗狠的阿弟带着一半族人去更北方的黑水畔开辟一片新的牧场！

    反正他也该死了，不如早点死，免得这番话被族人们听到，横生出些波澜。

    老不死脖子上的淤青被掩盖，这些话也终究没有传出去，然而完颜乌雅束在这些日子里总是莫名想起那个一年来音讯全无的阿弟的事情，在刚听见出征的人一个都没回来的时候，完颜乌雅束差点在大帐里笑出声来，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能分润走他的权力，可没想到回光返照的老不死一句话又让他内心升起许多不安来。

    难道阿弟真的有能回到东海的那一天？

    难道自己的地位真的会受到挑战？难道日渐昌盛的部族真的要面临分裂和远走？

    完颜乌雅束甚至没有经过像样的思考，就带着些许寒意扑灭了刚刚升起的念头，他望着夜空，想着怎么才能让自己那个阿弟死得更彻底一点，怎么才能把老不死埋在自己心头的心魔给彻底去掉？

    有了。

    反正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那就再给他补办一个葬礼就是。

    一个没有尸首，却又要让所有人参加的葬礼。要有配得上阿弟身份的仪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阿弟已经死了，和那些出征的青壮们一样，死在了遥远的南方。

    借此可以给那些没能回来的青壮们一个名分，让自己的继位变得更名正言顺更得人心，又能让下次一个自称为完颜阿骨打的人出现时，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他是假的。

    完颜乌雅束感觉这一刻自己的政治头脑到达了顶峰，他甚至感觉就算那个老不死还活着，站在自己的处境上，也不可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如此一来，除非葬礼那天完颜阿骨打真能在葬礼上复活现身，不然就没人能再动摇自己的地位了。

    完颜乌雅束这般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