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正在发生的事情真的很有意思。”
上京的宫城里,因为最近处理的政务太多而有些疲惫的辽帝听完萧弘这一路引出的风波,嘴角微挑地嘲讽道。
老来丧子的辽国左相好像在发呆,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第一时间回应辽帝的调侃。
辽帝的笔停了下来,他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在朝堂兢兢业业几十年的老人,问道:
“心中有怨气?”
“不敢,”左相沉默片刻,“只是突然觉得有些老了。”
“这个年纪死了独子,缝缝补补几十年的朝政又一下子变得稀奇古怪,突然觉得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辽帝说,“唯一的问题在于,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别人逼你说的?”
换做以往,左相大概已经悚然而惊了,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右相也会趁机落井下石,可现在左相只是摇摇头: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但也不远了,”他又补充道,“南京道的战事失利引起的群情汹涌,迟早会波及到朝堂上,陛下还应早做防范。”
“朕对这件事要比你们想得还要上心得多,”辽帝说,“就光从萧弘这一路没能闭上嘴,而这种消息昨日才送入京城就能看出来,这一战几乎把朕这些年的威望打空了,人心浮动,有人在朝堂上搅风搅雨是迟早的事情。”
“可陛下您…”
“看起来毫不在意是么?萧弘那边没有派人看着,上京这边也任由一些老鼠在暗地里打洞,”辽帝笑了起来,但那笑容却让左相右相猛地升起一股寒意,“那是因为朕从一开始就想明白了魏国搞出来这场戏是为了什么,他们想要塑造一个英雄,举起一面旗帜来分裂辽国—多么精彩的攻心,如果不是因为朕很早以前就意识到大辽存在的这些问题,怕是也会被那翩翩起舞的顾怀和萧弘搞得一头雾水。”
沉默听着的左相看上去真的成了个孤苦无依的老人,虽然他依然是大辽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但任谁都知道他不姓耶律和萧,权势就只能单独来自于陛下,而他的年纪注定了要不了多久就离开朝堂,那些事后来临的清算与追责却没有人为他挡下了。
因为他的独子死在了南京道,死在了那座辽国的南京城破城之时。
但他仍然要比近些年才一跃而起,一向希望取他而代之的右相了解辽国的陛下。
只是一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话,这位老臣就猜到了根本称不上暴戾但逻辑行事都让人心底发寒的陛下的心思。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陛下,死的人还不够多么?”
“不够,”辽帝微笑着摇头,“朕之前以为够了,但现在看来还不够。”
“可那样大辽会更乱。”
“移民几十年的南京道丢了,西京道被一帮灭过国的党项人祸乱,草原和西域几乎断开,上京孤零零直面东海,平民百姓下等人们想要打破阶级,朝堂官吏却只想趁这个机会多捞一点。”
辽帝收敛笑容,平静地说:“都已经这样了,再乱上一些又何妨?朕从来不怕狼子野心之辈跳出来,因为说到底,只要留在草原的那一代精锐骑兵没有死绝,魏国永远不能把辽国的国祚在这一代断掉,这便是朕的底气。”
一直听着的右相好像明白了过来,他心底由衷地升起一股喜意:“陛下圣明!那些宣扬祸乱人心之言的狼子野心之辈,那些想要反对陛下的乱臣贼子,都该死!尤其是那个萧弘,他就应该被钉在草原上被万马…”
他的声音顿住了,因为眼前的两个人都在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
右相打了个寒颤,突然明白了过来。
陛下的心思并没有因为眼下发生的事情改变,他想做的事情依然和之前请扫上京时一样,而要死去的人不是那些要打破三等人种制度的平民或者汉姓辽人,而依然是那些盘踞在辽国这颗大树上吸血的贵族们。
看他的脸色突然苍白,辽帝笑了起来:
“看来他明白了。”
左相突然开口:“还请陛下允许老臣告老还乡。”
辽帝静静看着他,片刻后缓慢而又坚决地摇头:
“你的儿子刚刚为了辽国死在南京道,朕若是准了你告老,天下人如何看朕?更何况朕要做的事情,还需要个人来演恶人,你既然想要离开,不妨就把这最后一件事做完。”
辽帝站起身,只用一句话,就为今天发生在书房的这场谈话化下了**。
“魏国想要分裂辽国,顾怀想要让朕焦头烂额,萧弘想要成为那些两姓之外辽人的英雄,可巧就巧在
“这个英雄,朕也想做。”
“不是他们逼着朕往前走,而是朕刚好可以借上这一场及时的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