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宽阔的露台上,凭高独望,鳞次栉比的黑瓦楼房,脸色苍白的人妖鬼怪,流淌着幽蓝色的河水贯穿着鬼城南北,吆喝声喧哗声此起彼伏,若闹起了事来,便是大队大队的鲜衣怒马赶到,将那里的鬼魂或投入火湖、或关入冰牢,鬼城之中,一切井井有条,实为地下人间之景。
而在鬼城的正中心处,阎王殿前的广场前,屹立着庞大的祭坛,呈方形,四角屹立四象二十八宿的雕像,尽数栩栩如生,随时都会活过来似的,巫祝模样的人举扇举幡,好似在进行某种仪式,祭坛正中心处开了一大洞,漆黑幽暗,不知会通往何方。
冷风掠过,密密麻麻的气流吹得露台摇晃,殷惟郢双手平放腹前,屹然不动,好似立于云海之上俯瞰人间,天上仙子看人间红尘景象大抵新奇,而地上凡人看鬼城光怪陆离又何尝不是?
身后,一位似是尚宫的婢女缓缓走来,劝了一声:
“长公主殿下,您看了快一个时辰了。”
殷惟郢回过神来道:
“再看一刻钟我就回去,先在茶室备碗银耳羹。”
她的嗓音优雅从容,对“长公主”这三个字适应得极快。
原本待她出嫁以后,定会被封为郡主,如今从郡主到长公主,说来其中到底有何分别,除了嫁妆排场以外,其实也不大。
更何况女冠自诩立志修道,从来视世俗名利如同粪土,带不走,洗不掉,干放着让清风吹散了。
唯一让她意外的事,不是从郡主到长公主,而是自己竟是皇女,
若不是先帝的那一番话语,殷惟郢难以想象,原来先帝竟是自己父王的纸人。
至于其中缘由,她问过,但这位父皇并未急于表态,而是先按下不表。
“阎王殿下。”
“见过阎王殿下。”
……不知何时,身后传来阵阵参见之声,殷惟郢回过头,便见先帝负手走近而来。
女冠犹豫之后,福了一礼道:“父王。”
“你我父女又何必拘谨多礼。”先帝摆手而笑,顺着她的方向眺望郢都鬼城,“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共处于这郢都之内,而你名字里的‘惟郢’便是因郢都而来。”
殷惟郢如何不明白,她身为道士,对于名字的来历研究得清清楚楚。
她眺望着那祭坛。
先帝适时开口道:“此为乾坤祭坛,是为倒转人间与地府,待功成之时,那地上的京城便会被替换到地府之中,而这鬼城郢都将升到地上,届时你父王我,也将一举登仙,而你也能一并飞升。”
此法是为上古秘术,大虞先帝在位之时,多番寻仙问道,偶然自一仙人处得此秘术,便留为后手。
“我还在世时,原本以为此法永不得用,但不曾想到…朕竟是胞弟的纸人。”先帝话音间夹着笑,殷惟郢从中听出苦涩的滋味。
她不住问道:“父王难道…从前不知自己是纸人?”
这话问得冒犯,先帝悠然而笑道:“从前不知,斩三尸不得登仙之后方才知晓。”
“…为什么?”
“朕的父皇长年有女无子,老来得了胞弟,自然万分担忧他遭遇不测,或是被害、或是不幸罹难,故此为他打造了数具纸人,表面上皆是皇子,实质上本意不过是为他的替死鬼,散落各地迷惑四方,只是不曾想……”
先帝负手而立,迎风回忆起往事,叹气道:
“不曾想朕与他相隔太远,自行生出魂魄,而且于太子少傅教授之下,精深治国之术,而胞弟并非治国良才,天资愚笨,不过一太平王爷而已,所以父皇定朕为太子,继承社稷。”
多少波谲云诡的往事皆付于这一席话内,殷惟郢听得出那时的情况定然更为复杂,不适合后辈知晓。
老实说,当女冠听到先帝竟是父王纸人之时,脑海里掠过万千思绪。
甚至有父王图谋深远,惊叹于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藏拙,草蛇灰线,伏线千里之感。
如今一听,原来父王还是那个父王,不是藏拙,而是真拙。
先帝的视线微微抬头,似在眺望地上京城,唏嘘道:“那时朕早该发现,大婚之时,忽然一梦睡去,以为这样便算圆了房,只是从未想到自己是纸人,而纸人又如何圆房?常言说后宫三千佳丽,可数十年来,宫中妃子,朕从未碰过一人,所行之事唯有治国理政而已。”
殷惟郢听着这番唏嘘的话,熟悉纸人的她明白,纸人一有伤口便会漏气,而床帏之时,无论是男是女,都偶有受伤之时。
譬如情急之下,女子捉挠男子,若划出了血痕,那么纸人就立刻漏气了。
先帝指着那祭坛,淡淡道:
“惟郢,父王需要你来主持大阵,你是为太华神女,此阵功成,便是飞升。”
殷惟郢眺望那祭坛,沉吟许久后道:
“不会有人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