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已改姓为崔的崔府诗会之上,同样是在腊月二八,同样不乏达官显贵出席,而崔府园林虽不比景王府的豪奢贵美,但也极具中等人家的气魄,是温婉尔雅的亭台楼阁,竹林掩映之下的鹅卵石小路,还有专门赏花的温房,走在这园林之中,出来之时,便沾了江南水气。
这腊月二八的诗会,崔府为了彰显林党垮台之后崔府仍然富贵、仍具地位,办个格外盛大,那绣着金丝的请帖送到了一家又一家,而与会者也不算少,虽然场面不能跟人家景王府的诗会相提并论,可毕竟人家贵为王府,门槛要高上许多,而崔府则有些来者不拒的味道。
诗会传着闹哄劲,连林琬悺那死寂的院子也比之前多了些声音,秀禾今日一早便做了许多准备,不只是给诗会搭把手干活,还包括准备好说歹说地劝夫人参加诗会,尤其是后者。
她本以为这事难如登天,都做好了拖也要把守寡的夫人拖去诗会的打算,然而不曾想,今日夫人第二次鸡鸣时就醒了,暗沉天色之下,向来节俭的夫人点燃起了烛光。
秀禾看见那气色清减了许多的林琬悺坐在梳妆台前,上着从前几乎不用的水粉、抹起了胭脂,她看见秀禾醒后,便叫她过来帮忙打理发髻,贴好花黄。
这一幕真真让人真心感动。耳坠、发簪的装饰,以至手镯护指等细小器物,都打理得精致,秀禾好久没见过夫人这般精神模样了,哪怕面上仍然愁着,可眸子里的勃勃兴致却是做不得假。
除了这些以外,那一直身着素色孝服的夫人,今日破天荒地从柜子里寻了件衣服,色彩与式样都极为雅观,淡淡的青色交杂明亮的鹅黄,马面裙上还绣着荷花,秀禾一看到就止不住留眼泪,那是夫人少女时穿的衣服呀。
夫人对这诗会如此有兴致,到底是谁会来呢?
事关夫人的清名,秀禾不敢胡思乱想,但隐隐觉得就是那个人,除了那位千户,又还能有谁呢?
想到这里,秀禾便多想了一步,把《牡丹亭》的话本带在了身上。
《牡丹亭》的故事,说来简单至极,无非是情窦初开、空守闺房的杜丽娘独游家中园林,却意外撞见了书生,书生与之一见钟情,随后巫山云雨,待女子惊醒之后,才方知是梦。
随后女子便因情而大病一场,郁郁寡欢而死。
只是三年后,书生考中功名,杜丽娘又还魂而来,死而复生,与书生成为了一对天仙佳眷。
故事简单,然而对于书香门第的女子们而言,《牡丹亭》却是不可多得的话本杂书,这全因《牡丹亭》用词典雅,并不流俗,比什么《西厢记》这些更适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
夫人做了许多准备,秀禾也做了许多准备,只不过,他没有来。
鹅卵石小路之上,打扮得姿容清丽的林琬悺,眼眸低垂着走在路上,从她那轻飘飘的步伐里,秀禾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失落,甚是可怜,秀禾止不住地心疼。
来到一处亭台,闹哄哄的会场已经远去,已经走累了的林琬悺坐在椅上,长长眺望,模样正似期盼情郎到来的杜丽娘。
秀禾关心她,轻声问道:“夫人,要不咱们也写些诗吧。”
林琬悺付之一笑,摇了摇头。
秀禾知道自己夫人自然会作诗,未出嫁时作的诗便被其父亲称赞,措词委婉,笔致优雅,自与众不同,然而自从守寡以后,林琬悺便许久都没碰过笔了。
林琬悺低头从怀里摸索出了一枚香囊,蓝底绣字不绣花,是留给男子的,她抚摸了好一会,终于失声道:“他没有来。”
秀禾为安慰她,急声道:“都是那人不好,是他不受信用。”
听到丫鬟的急切,林琬悺摇头失笑道:“可他不是非要来。”
秀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向来都为林琬悺做考量,这一回也是一样,她不知内情,只知林琬悺跟那千户好像沾了些关系,而林琬悺如今如此想见他,把他放在心上,秀禾便觉得这人不好。
林琬悺抬眸眺望了好一会,眸里掩盖不住地失落,她忽地出声道:
“若是那时语气再好些,他会不会来?”
还不待秀禾开口,林琬悺便自言自语地摇了头。
“他早就不将我挂念……”
报仇无门,说出这句话时,被守寡生活消磨得神志不清的林琬悺没有察觉,自己的话音里带着难以想象的幽怨。
秀禾却听得出来,忍不住垂泪了。
“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林琬悺见她落泪,回过神来,连声唤道。
相伴了这么久,小寡妇早就不将秀禾当什么下人丫鬟,而是姐妹看待,主仆之间也是寝则同床,食则同席。
“我是为夫人哭呢,这么好的一场诗会,这么多的文人士子,这么漂亮的园林,”
秀禾垂着泪道:
“那人却没有过来,也不知身处何方,秀禾都想好给你们念牡丹亭了。”
林琬悺听到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