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我在作梦,老板,我看你还撑得住,你往姓陶的房间窗户上去看一眼便知……我是一辈子再也不敢到那块儿去了……”
青楼老板看了看外边漆黑的天空,不言声地挽起裤脚、披了蓑衣、因见西耳房杂役伙计住屋里还点亮着灯,又大声喝斥道“午炮都响过了,还不挺尸么?”
那屋里灯火于是顿时随声灭了。
青楼老板肥胖的脸上惊现满面愁容,手抚着脑后稀疏的发梢辫叹道“这下子完了,这店传到我手里已经四代了,莫非真要败在我手里了!”
“这……这是怎么说啊?天理良心,我是没使过一个黑心钱啊!有的客人死到店里,银子都原封还了人家主家——怎么会遭这报应?”
他说着声音已变了调,扯起衣襟拭泪,又道“天杀的,不管是他自杀,还是人为谋杀,他死在我店里,我们岂能摆脱得了干系,这场官司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这下子完蛋了,完蛋了!”
“姓陶身负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他偌大的家族里就剩下他一口人,怎么可能自杀?”老鸨转念一想道。
“现在定下神后,我想来定是那帮约他到来的人们将他谋害,幸亏我们当时没有去窥破,这屋里的人都是那自称孟玖亲信的人带来的,没准会连我们爷们一锅烩进去灭口,这会子想起来还真后怕呢!”
正说着,一名老龟公浑身水淋淋,颜色不是颜色地走进来。
见老板盯着自己直发愣,这老龟公僵硬地点点头,咬牙切齿说道“东家,小老儿刚刚实地实实去查验过了,姓陶的伸长舌头吊死在屋中房梁上,被人为刻意伪装成了上吊自杀的情形!”
青楼老板绝望地呻吟一声,往回一坐,又似弹簧般跳起来“当时,我们派个小龟儿去上茶打探点就好了,当场撞破,咱们五、六个人冲进去,可以当即拿住他们,到衙门击鼓报案,怕他飞了不成?”
老鸨素来精干伶俐,此时已完全恢复神智,见老龟公也跃跃欲试,忙道“千万不能!他们是一窝子,公堂上若反攀我们,说是黑店,杀官害命,栽赃诬陷,又或者,背后暗地里对我们挟私报复,我们能拿什么抵挡得住,登时就要送了咱们的命!”
一句话说得老龟公、青楼老板都瞪了眼。
正没做奈何处,外面廊下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趿着鞋沿廊过来。
三个人顿时警觉地竖起耳朵屏息静听。
只听那人在门面外间方桌上倒了一杯茶,咕嘟嘟一口气喝了。
却偏不肯就此离去,径自推开西耳房门进来,问道“魏老板,谁是账房上的?”
青楼老板怔怔地抬头看时,是正房西厢住的客人,只知道他叫杨训。
属于河北十姓大族的杨氏出身,财大气粗的,出手阔绰。
自打随成都王司马颖奔丧的这连日来,就一直在这家青楼里包房居住**。
杨训穿着白锦绸宽袍大袖,因为天时寒冷,大袍里头塞得鼓鼓囊囊的,穿了层层的保暖衣物,显得极为臃肿。
魏老板诧异地问道“杨公子这会子有什么事,为何半夜三更地忽拉巴儿要结账?”
“是,要结账。”
杨训一撩袍角翘足坐在魏老板对面的条凳上,端茶喝了一口,微笑道“店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能再住在这里逗留了,否则吃这官司事小,只怕我连这条性命也都得搭进去。”
“这话怎么说的?我这家青楼每天接待的客人还少了?尤其是清河王爷治丧这些天,前来奔丧的各路人马汇聚,诸王和各官员手底下随从到来的有些头面的人物,也都来我这里消遣来着,又不只杨公子你一个!”魏老板摇头不解地问道。
“你们知道个甚?我与这陶善陶家二郎是一路人,都受那茌平县令逼迫之苦,还有个薛城的薛家,我们三方面的人员结伴上访,向邺城都督成都王殿下喊冤来的,成都王殿下原本答应替我们三人伸张正义,严惩那茌平县令,还在这次奔丧中将我们仨一并带来了,准备见机捉拿那茌平县令审讯,到时我们都随机作为人证。”
杨训当场向众人道明真相道“结果,现在那茌平县令非旦毫发无损,我们仨却先反被杀,只怕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能心存侥幸啊!”
众人闻杨训之言顿时恍然大悟,同时也吓了一跳。
魏老板想想,没来由牵连这位自己的财神爷,遂叹道“杨公子,那就由你吧,只是这大风雪地,你可怎么走路?”
杨训一哂,说道“就是下刀子这会子也得走,迟恐不及!”
“我也不瞒你们,我是河北十姓高门大族杨家出身,在平原国治里就了几年馆,充作郡吏,对这种官场黑暗和内幕实在太了解了,残暴毫无人性可言。”
“我孤身客居这里不比你们,不死也得脱层皮,甚至死后都怕是没人替我收尸,要被野狗给生吃了去。”
“三十六计走为上,所以咱们结账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