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恰当的比方,余知微感觉她父亲就像是被什么巫蛊之流的可怖东西摄去了心神一样,对那种艺术突然就一眼万年了。
“当时我很难想象——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一个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男人,在父亲这个位置上,在丈夫这个位置上……他毫无征兆的转身离开,只说了一句‘人一生总该有点追求,我以前只是没遇见,才做了那么久普通人’……哈!开什么玩笑?!”
余知微的神情带着难以抑制的怒火和嘲讽,她实在没想过一个人居然可以心狠至此。
——为了追求所谓的心中净土和至高理想,她父亲可以毅然决然选择抛弃家庭。
卡维知道,人总是会毫无征兆地爱上什么事物,或者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拥有什么伟大的理想。
这种感觉类似他对于建筑,那是一种一眼万年的喜欢。
但这样的喜欢能否持久,还要看人的意志力到底如何。
……究竟是屈服于现实还是坚持下去,全凭借自己的选择,只是很多人没那么心狠,也没那么可以忍受诸多压力,所以会选择前者。
余知微的父亲选择了后者,她却被这样不管不顾的“追逐”所造成的后果坑害至此。
那个男人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家中所有的钱。
他的信中说:【你的母亲可以操持这个家,她也可以去找一份赚钱的工作,而我需要路费……对不起,知微,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对吧?】
余知微才不能理解。
她撕碎了信,让碎纸屑随着水流飘向不明去路的前方。
那时候余知微十一岁,余熹微三岁,她母亲因为父亲的事情大受打击,艰难把她们拉扯了一年,然后操劳过度去世了。
余知微十二岁被迫撑起这个家,并且承担起照顾余熹微的责任。
她成日里都感觉人生无望,想死又想活,彻夜难眠整整一载光阴,终于艰难想通,然后接受了现实。
卡维默然。
“那你的妹妹她……”他有些犹豫。
“她啊,也算是个倒霉蛋。”余知微如此评价。
此刻她已经醉意上涌,脑袋微微昏沉,下意识把心里话说出口:“三岁还不记事就没了父亲,四岁勉强有点印象时又死了母亲,现在摊上我这个姐姐,也是倒霉。”
卡维记得她为了余熹微的事情拼命打工,忍不住说:“你很关心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余知微没说话。
她抬起头,就那样盯着天上的星月出神。
“……我才不关心她,照顾她只是因为我没办法狠心抛下这个可怜的倒霉蛋,就这样。”
她说着,指了指天上的明月,“你看见那个月亮了吗?”
卡维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抬头。
“我曾以为理想就如天上月,只要肯伸手,它就触手可得。”
她收紧了伸向天空的手掌,木然片刻,又说:“……但直到我十一岁那年才知道,触手可得的前提是,你已经站在了距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所以有些人伸手只能抓住一片虚无,因为没人给他们搭建通向理想的高台,比如余知微。
但是余熹微不一样。
她年岁太小,母亲没把真相告诉余熹微,还临终嘱托余知微也不要对妹妹说出残忍事实。
那个女人想为余熹微搭建这样的高台,让她不必为了生活而低下头,想让余熹微以后可以放下过去,好伸手触及那月亮——
但她忘记了余知微。
余知微耸肩:“我明白母亲的想法,毕竟两姐妹之间,总得有一个赚钱养家吧?”
“她死了,那就只剩下我来了啊。熹微小我八岁,她能做什么?”
卡维哑然。
……是啊。
“可是……这对你不公平。”
那时候余知微也才堪堪十二岁,被迫担起重任,她又能做什么呢?
“你该知道,公平都是相对的。”对方扬起了一个不那么快乐的微笑,“余熹微直到现在也认为父母只是出了一趟很远很远的门去工作赚钱,哎——她就像是活在梦里一样。”
两人就坐在院子里喝酒闲聊,过了不知道多久,连月亮也渐渐隐没于夜空。
或许是平日里没人能说这些,余知微喝了酒,醉意裹挟着理智,叫她一口气说出好多话来。
而后天边的漏出一缕微光,第二天悄然而至。
余知微看着远处的微光,道:“那就是熹微。”
“熹微出生的时候,我父亲站在院子里焦急地踱步,看见天边出现的微光后,他突然说——”
【熹微,就叫熹微吧。虽然目前还只是微光,但之后定会有璀璨光明。】
卡维明白了。
璃月的文化还真是博大精深,知微熹微,一字之差,但是含义却截然相反。
余知微哂笑:“……啧,璀璨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