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庄秉昌来说,惊喜肯定是有的。
但内心中更多还是疑惑。
倒不是说不相信常浩南的水平。
实在是对方给出的结果有些过于精确了。
两种主料,尤其是钠羧甲基纤维素,并不是一种此类研究中常见的固化剂。
甚至都不能算是一种常见的化工产品。
尽管“改性纤维素”属于生物质产品当中研究相对热门的一个大类,但就目前而言只能算是未来可期。
而能够如此精确地指定其中的某一个特别品类,必定要经过相当严谨的论证。
可是作为蒙省试验田的一线负责人,庄秉昌非常清楚,常浩南并没有进行过类似的土壤改性实验——
别说在当地了。
自打2000年到现在,后者总共也就找他要过两次土样。
还都不是为了做实验,而是进行土体力学建模,并完善地质表层数据库。
那这个论证过程……是怎么来的?
有点发懵的庄秉昌略微迟疑了下,谨慎地开口问道:
“常院士,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为什么是这两种主料?”
实际上,当然是不方便的。
灵感归灵感,但是能在区区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把灵感给转化成具体的结果,那还是多亏了系统的帮忙。
他直接跳过了很多不必要的试错环节,从分子层面上对不同亲水/疏水基团和土体颗粒表面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进行分析和计算,最终筛选出了在成本和性能两方面都相对平衡的结果。
而这个过程即便对于常浩南自己来说,也需要回味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消化,对于外人而言更是极其撕裂,根本不可能有人听得懂。
好在常浩南在此前等结果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另外的解释。
“前些年,我们不是建立过一个蒙省各地区的土体数据库么……前阵子我在例行查阅文献的时候,发现有外国学者用聚乙烯醇固化材料对一种特性类似的土体进行过改造……结果虽然失败了,但失败的情况却没办法用过去习惯的直接极性结合理论来解释……”
他说着在电脑上打开了一篇论文,还有几个小时前最后一轮计算的日志文件:
“我就用我们建立的土体数据库,对他的实验结果进行了几次理论还原,最后基本确定,水溶性,或半水溶性聚合物对于沙土类微团的作用机理主要有四。”
“一是通过置换微团表面的阳离子,减薄双电层厚度,增加颗粒之间的吸引能,促进颗粒间聚集;二是分子链上的羧基和土表羟基形成氢键,强化土体的结构稳定性……”
“三是高分子亲水基团与土粒表面吸附,疏水基团排斥水的浸入,增强土体的水稳定性;四是土颗粒通过高分子链相互搭接形成网状结构,进一步起到加固作用。”
“在主要机理确定之后,剩下的就是进行分子层面的计算了,这是个更耗时间的过程,但好在原理不算复杂……只要反复采样体系粒子的位形空间,计算总能量,再求得体系的最可几构象和热力学平衡性质……”
“……”
这套说辞突出一个九真一假。
如果来一个和常浩南同一级别的计算化学或是计算材料学专家,或许能听出些许问题。
比如最后那个计算过程,对于如今的计算机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在有限时间内完成的任务。
可惜在眼下这个时代,恐怕不是很容易找到这么一号人物。
至于农学出身的庄秉昌,在听到中间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放弃了。
他甚至第一次感到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年轻的时候就应该深入研究一下数学……
但这种感觉几乎转瞬即逝。
毕竟数学这东西,不会就是不会。
“好吧……”
他决定不再深究这个问题:
“那我们下一步,就是回试验田那边,分区块进行沙地改性测试?”
多数情况下,即便已经通过理论方式确认了主料,但发生交联反应过后的悬液体系还是过于复杂,因此具体的配比和制备方式仍然需要通过实验来进行。
当然,在有了理论层面的指导以后,效率肯定要比漫无目的地粗筛高上许多。
然而,常浩南却几乎不假思索地给出了拒绝的答复:
“不,这个先不急。”
庄秉昌正准备拿水的动作猛地一僵:
“详细配比您也算出来了?”
“那倒没有……我还没那么厉害。”
常浩南无奈一笑,赶紧摆了摆手:
“只不过在你回蒙省之前,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办。”
庄秉昌暗中撇了撇嘴,心说未必,您突然端出来的东西难道还少吗……
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