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死,死于一场诡异的暴毙。
无人知道他的死因,永远端庄如帝王的母亲掩面落泪。我木然立于李旦棺殓一侧,不远处就是我其余三位哥哥,面色惨然,物伤其类。
冷到浑身发抖。
母亲见我脸色发白,掩面拉我并坐,我侧身避过,略略摇了摇头。母亲一怔也没阻止,任我独自离开。
举目是长安一贯的阴色天际,自我有记忆以来便是如此。李旦曾跟我说过,大唐需要这样的氛围,为一场随时而来的丧事铺垫。我缓缓靠在旦王府冰冷墙岩一侧,心内如汤焦灼沸煮,于此刻再也压抑不下去了。
早上所吃之物尽数呕出,似乎要将胆汁一并吐出才罢休。长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此地处旦王府僻静,并无往来的奴仆将我发现,再如何呼救亦是徒劳。在陷入昏迷之前,见到的唯一景象,是长命紧紧拥住我,和宛若泣血的通红双目。
以及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武承嗣。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他走近时落在我脸上的阴影,将我从冰冷地上抱起时温暖的体温,靠得如此近,轻而易举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如擂鼓。
那是武承嗣。
长命悄然避开,神色略显凄怆,在武承嗣抱我离开的刹那越发明显。
武承嗣抱着我,双手紧紧扣住我腿弯的地方,急促的呼吸声就响在我发顶之上。不知是因为他跑得过于匆忙亦或不留心,踉跄一下绊倒于雨后青苔之上。他下意识地将我护在怀内。连那句惊慌之中喊出的太平,亦熟悉得不可思议。
脑中混沌一片。他将我从地上重又抱起,许久不曾说话的嗓音略显沙哑,他叫了一声:“太平。”
终于有理由心安理得地蜷在他怀内放声大哭,母亲厌恶我哭泣,即使哭,眼泪也要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武承嗣稍微顿了顿,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嘴巴张了张,他依然选择沉默,最后抽出干净中单衣袖拭去我两颊的泪水。
我被武承嗣送回公主府,在府门口迎驾的人像是从未见过公主、驸马同时回府的情形,相顾之间皆是喜色。
只有长命的脸上萦绕一如既往的悲怆,在众人散去之后,他殷切地半跪于我面前,合住我的双手抬头看我,目光悲凉:“太平,离开武承嗣,不要让他爱上你。”
我护你长命无忧,我护你太平喜乐。
我倦怠地垂下双目,因不敢直视他目中太多情感,希冀、忧虑和绝望。这个自我八岁起便精心照拂我的鬼魂,我相信他,但是我舍不得。我别过脸,轻声回答:“我只是舍不得。”
“小时候因为换牙的缘故,你从来不准我吃糖。但是我知道,只要求求你,你依然愿意将蜜饯送还我手里。”我声音渐趋低微,双睫一垂,有泪滴滚落,“长命,如果我现在求你,你是否还愿意将武承嗣还给我?”
似乎等很长的时间才回过神来,长命凝睇着我的双眼浮起一层雾气,像是喃喃自语:“太平。”
八、
武承嗣来我阁内探视的次数逐日增加,虽然说不上几句话,不过是相坐无语。举目望去是十里湖堤,景色翠?,人生原本就很完满,不去执著便没那些缺憾。
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说,喋喋不休地讲年少的事情。提到最多是自我八岁以来的记忆,彼时父亲在位,母亲为后,如寻常百姓举案齐眉。他面色平静,听到趣致之处竟然还微微一笑,表示自己还在听。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
漫长的一刻钟内,长命安安静静地坐在可以看见我的视线以内,目光温和,却难抑悲凉。
我知道,很多东西在我尚未察觉之前,已经悄无声息开始改变。
母亲数次在朝见时间以外接见武承嗣,这并不合大唐祖制,所设驸马都尉不过虚衔空位而已。母亲却于常理之外频繁见他,隐有重用的意思,不是不让人遐想。
母亲对武家的倚重,远远超出对李家的信赖。
直至两位哥哥相继病逝,母亲亲往凭吊,哭得声嘶力竭,却倔犟地没有一滴眼泪。武承嗣立在稍远之处,白幡猎猎作响,在我偶然回头,目光与之相触的瞬间似乎略有怔松,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多少怅然和擦肩而过的绝望,只是没让我看到,包括其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唯一留存世间的,我的哥哥李显,木然被众人簇拥着站在最远的角落,瑟缩着不敢靠近。他是我母亲眼中唯一一个算不上成器的子嗣,但,无疑深谙宫内生存之道。
长命仿佛窥探我心内所想,嗤笑一声,摆首道:“未必。”
那天起长命对我的话也逐日减少,更多的只是望着我怅然出神,唯一不变的,是他执意要我同武承嗣离合的决心。我只觉困惑:“长命,你到底是谁?”
不意他会拿出认真的神情回答我:“我是长命。你叫太平,长命无忧,太平喜乐。”
我笑,一边摇头一边道:“你三番五次要我离开武承嗣,却次次不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