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她:你是最聪明的,我以为你至少能让自己不要这么辛苦。
我是聪明的,我又怎么舍得给自己罪受。孙秀英明明在笑,转过脸时却忽然有泪刷下,我又怎能委屈自己嫁个不喜欢的人。
连情话都这样不缠绵,他失神一笑:我怕你后悔。
泪意刹那盈眸,秀英却已经握住了他的手:我只怕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五:
当夜孙秀英走得很干脆,只携了几件换洗衣物,一应首饰钗环都没带。这惯于窃取曾令百姓深恶痛绝的盗匪这次没偷走任何宝贝,他带走了孙秀英,他在这里唯一的珍宝。
这惊世骇俗的私奔会被青城百姓世代记取,他们刻意或者根本不屑提及其中是否存有爱情,而她不去在意。人世的爱情总与初衷背道而驰,她不要这样。
在西山住下的第三夜,她一意孤行嫁给他。天地为证,青山为媒,朱检肃是他们唯一的见证者。经历生离的人,大约会对别人的爱情多一点怜悯。
她成了他的新娘,在那一夜。云雨过后赵臻以臂供她枕之,看她于自己怀中累极安然睡去,听窗外雨声淋漓。三月早春的风送来山中植物特有的清冽气息,他呼吸着这片被佳人体香氤氲的空气,却也清晰感觉到,那始终置于心头的阴云,从不曾有过消散的迹象。
他忽然闭上眼,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孙秀英在西山住下,但凡他要出门,她便会提前打点预备好一切,倘若他晚归,她便会提上灯笼,去西山山脚等他回来。
有时候赵臻会觉得,踽踽独行于山野之间,抬头忽见闪烁在茫茫暗夜之间,被她拢在掌中那点微弱的光亮,是远比西山更温暖具象的,家的意义。
当终于有一天朱检肃上山找到他,将账本摊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些年他们积累的财物足够支撑一场耗资巨大的战争时,他却陡然横生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也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试图躲避的命运从不肯轻易放过自己,当不可知的未来终于清晰可见时,即便结局只是死路一条,他仍觉得松懈般快慰。
但有人无辜,被牵扯进来的那个人,他想她活下去。于房中枯坐,竭力思索让她暂时离开青城的理由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她沐着月光走进他的世界。
她的表情让他知道自己其实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
我看到朱检肃的马车停在门口,她专注地看着他,那么,你已经决定了?
赵臻无言,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给她任何承诺。很久之后他才开口:我会送你走。
她的答案其实他已想到,她说:我自己走。她极轻极轻地重复了一遍,我自己走。
一豆灯火于她离开之后的某个时刻终于熄灭,而他仍旧坐着,在仅剩月光为他照明的天地。忽然兴起凄苦无限,他想喝杯酒,在这个长夜,喝醉会是场荣幸。
主意已定。在他起身拿酒的瞬间忽然愣在原地,他看见一副薄薄剪影立在门口,他看见她眼中滂沱泪意,他也清楚地看到她发抖的身体,纵然她这样努力地压制:赵臻,求求你,我们一起走吧,把你的江山抛下,我们去个明媚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明媚,春暖,明丽,他的一生早注定和这些词语毫无关系,可当她提及,当他心爱的女子向他许诺这些美好时,他仍觉已经死去多时的肺腑绞痛难言,那无限酸楚疼痛之间有花怦然绽裂。
而他只是静静地笑着:富贵江山,锦绣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