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雨,外面腾起一层清晨的薄雾。沿着青砖官道向南边望去,雾气掩映间,竟让我看见昔年振安楼的幻影。我觉得心里猛然一空,话却已经问出了口:“月老,你还记得振安楼当年是怎么烧的吗?”好好的一座鼓楼被平地旱雷烧成那般,定然是天罚。月老曾经说过,姻缘之事也讲究因果。昔年我只知道是那守鼓楼的小仙擅离职守被罚,却从未深究过是因为什么缘故,原来……
月老不搭话,我便抬头看他,冷不防撞见他似有些怜悯的目光。他随即转开话题:“今天晚上冯清逸就要成亲了,你当真舍得?” 月老说,在他的姻缘册子上,冯清逸和月郡主并无缘分,若然成婚也只能是一对怨偶。但我心里明白,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即便前世有瓜葛,但今世仙凡有别,我一日离不了这钟楼,便一日不可能和冯清逸在一起,那还不如现在放手。
大昱的规矩是夜婚,整个钟楼前的官道被照得灯火通明。冯清逸终究信守承诺出现在婚礼上,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青阶官路上,身后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花轿。我知道,那里头坐着千娇百媚的月郡主,即将成为与他冯清逸相守一生的人。
行仪在钦安楼前停下,月郡主一袭霞帔走下马车。他走过去握上她的手指,带着一点游离与一点甘愿。迈上楼阶的时候,月郡主因为戴着盖头看不清路,略有趔趄,冯清逸伸手将她扶稳了。
月郡主盘算得没错,纵是有泼天的仇恨也总抵不过举案齐眉的温柔。
新婚夫妇在钟身前站定,冯清逸拿起红绸击子,便要敲钟。我藏在钟身里,不住给自己打气,可千万要争气一点,不要一个忍不住现了身,徒增困扰。
我盘算得好,但夜空中突然劈下一连串的紫色惊雷,在地上擦出一连串的火花。我只觉得心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不自觉地从钟里跌出来现了身。
七
冯清逸只一愣,扑过来将我揽在怀里,神情惊疑不定:“怎么会是你?”
月郡主苍白着一张脸将盖头抓在手里,方说了一句:“你为何不守约?”又一串紫色惊雷劈下来,方才还是清朗无云的夜空瞬间乌云密布,鸦色沉沉。瞻礼的百姓都四散逃开,我强压住心口的疼,努力去推冯清逸的手:“快走,这是天罚!”
想来,我擅离职守的事情还是被上头知道了。
那旱雷本就是来劈我的,许是惦记着不伤凡人性命,适才倒还收敛些。冯清逸却只抱着我不撒手,一个雷打下来擦到他的手掌,不晓得是因着疼痛还是慌张,他将我抱得越发紧,只大声喊着:“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见他依旧抱得死紧,终究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忍痛露出一抹笑:“我只是楼里佑护这口钟的小仙。先时是我不好,偷溜出去,害你敲不响钟,毁你前程,自然应该还给你一个。你老老实实地回去娶你的月郡主,再也别来这钟楼了。”
我拼尽最后的术力将冯清逸和郡主送出钟楼。冯清逸跌在青石官路上,爬起来踉跄了几步,又冲进来救我,却是撞在一堵无形屏障上,横竖进不了钟楼。
月老骑着芍药花赶到,却也只是围着钦安楼打转,半分也靠近不得。冯清逸正扶着无形屏障,眼光哀戚,嘴里像是还在喊着什么,我却听不清楚。我抚着额头唤着月老:“把他给我弄走。小孩子家家的看不得血腥场面。”
这天罚,可不是说来耍的。昔日好端端的一个振安楼被烧得渣都不剩,今日我是落不了好了。
惊雷砸在楼外的青石阶上,溅出一串火花。送亲的人早已经四散躲开,连新娘子都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下平时一贯清隽闲适的冯清逸,在楼外声嘶力竭地唤着我。此情此景,真是让人肠断。
我含泪冲他一笑,只觉得从脊梁骨上蹿出来一阵疼痛。我直直地栽在了地上,眼前是一片昏花,只觉得疼,入骨钻心的疼。还没缓过神来,就看见外面带着紫色的惊雷又一连串地滚下来。我擦擦嘴角的血沫,也不由得暗骂道,这是拿我当狐狸精劈呢。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接续挨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被一个人揽在怀里。抬起头来正看见冯清逸抱着我,他一贯整齐的发髻散开,长发散了满肩。不知为何他连手指头都发着抖,还不及触到我的嘴角,就已经抬头冲着天空喊道:“错的是我,一百来年前错的是我,一百来年后错的还是我。是我招惹的她,冲我来就是。”
傻小哥。我脑中晕晕乎乎,心里却不由得欣慰,果然是他。
八
“看来百年前的雷倒没把你劈傻。”月老忽然捻着胡子,嘻嘻笑起来。本是阴沉的天空,雷住云消。我呼出一口气,却看见月老手中握着的芍药花红光一现,我登时就悟了,努力撑住身子:“月老,是你织出的如梦境?干吗搞出这劳什子来劈我?!”
如梦境,是月老的拿手好戏,为男男女女勾勾搭搭制造出合适的幻境,彼此醒来还只当是大梦一场。却没想到,这如梦境也是可以玩死人的。我刚要站起身来发火,却看见月光一闪,照耀着我脚踝上的一根红绳,顺延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