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想不出这样一个人与新政有何利益冲突。若说是受人指使,眼下朝中已没有一个“大反派”似的人物。
以前薛白把安禄山、李亨、李隆基视为对手,那自他登基以来,早已没有了这样的对手,他原以为这样做事会更轻松些,后来才知,旁人都只是过客,他始终得与命运做斗争。
崔祐甫建议派出御史前往范阳调查颜杲卿的案子。
薛白始终没答应,而是在思虑了许多天之后,与朝臣们提出,他想亲自巡视河北。
他打算从河东出雁门,至范阳,再南下往两淮,完成第一次的出巡,目的在于亲眼看看各地新政施行的情况、安抚人心。
对此,朝臣们自然是反对的,拿秦始皇来举例。
薛白每次都是云淡风轻地摆摆手道:“朕不如秦始皇。”
百官既知阻止不了,只好缄口不言。
私下里,颜真卿就此事与薛白推心置腹地说了几句。
“陛下难道未曾察觉到新政施行以来,朝堂已是人心异动,当此时节陛下离京,恐怕人心思变啊。”
“正是知道,我才想出巡。”薛白道,“朝堂上就是那些人,人心思变又能变到哪去?无非还是那些狗皮倒灶之事。变法若真的可能再激起变乱,那必然是由河北开始。”
“既如此,显出陛下重视河北,也好。”
颜真卿竟真就不再劝薛白,而是问道:“玄宗皇帝游幸骊山宫之时,国事由李林甫留朝处置。此番,政事堂可随陛下出巡?”
薛白道:“那就请丈翁当一回李林甫吧。”
颜真卿微微苦笑。
自从当上宰相以后,他操劳这个操劳那个,每每都是这样憔悴的表情。
薛白见了,道:“再说件值得高兴的事。前两年,我说想造大海船,遣使远航,寻找新的物产,丈翁不肯批。我只好以丰汇商行的名义办这件事,如今,船造好了。”
“你啊,若想办一件事,我便从未拦住过。当年屡屡让你莫惹祸,也是这般。”
“此番可不是惹祸,我会向丈翁证明,这些花费都是值得的。”薛白笑道:“十年或二十年,丈翁恐怕要后悔当年阻拦着我。”
“好啊。”颜真卿也笑起来,“待到那天,我再后悔也不迟。”
其实,经历了最初的磨合之后,颜真卿已经是非常配合薛白了。
包括这次变革,哪怕明知改税制、废奴籍、均田等几件事并行会很麻烦,他也是迎难而上了。
又过了两月,忙过了春耕,朝堂上一切事务也安排好了,薛白便启程,动身往河东、河北巡视。
他将女眷、子女都带着,唯独留下太子李祚在洛阳监国。
说起来,李祚年纪小,根本起不到任何实际的监国作用。但薛白希望他尽早地独立,另外也是刻意给颜真卿“外戚专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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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过了黄河,远处,太行山隐在云雾之后。
颜嫣整理着被风吹散的头发,心情开朗了许多,转头望向黄河那边,向薛白问了一句话。
“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你不在,留着权臣、幼主在朝中,就不怕丢了皇位?”
薛白把身上的氅子给她挡着风,笑问道:“你是说,丈翁派人把我杀了,扶立我们的儿子登基?”
“未必是我阿爷,但万一有人动心思呢?你变法惹急了他们,杀了你,反正有幼主继位。”
“故意的。”薛白道:“变法最怕的不是反对,而是推诿了事、欺上瞒下,甚至到了地方变了味,使益民之策变成害民之策。所以,我到地方上去,看看地方上是什么样,也看看我不在中枢会有哪些变化。”
颜嫣懒得听他这些复杂之事,又看向远处的风景,雀跃道:“出巡真好啊,每天待在皇宫里,闷死个人,你说天子坐拥天下,可你登基至今,此番才见你想去哪便能去哪。”
“是啊,权力未必是自由,也可能是作茧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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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真卿也是提倡虚君政治的,但与李林甫架空天子的想法不同,他崇尚的是周礼。
总之,天子不在,除了个别极重要的大事需以快马呈阅之外,朝廷的日常运转没有太多的变化。
但御驾没走多久,颜真卿的生活上便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这日他才散衙还家,便听闻他的小舅舅来了。
他三岁丧父,由母亲殷夫人一手抚养长大,也受了殷家颇多恩惠。
既是长辈来访,颜真卿连忙有请。
来的是殷夫人最小的弟弟,名为殷履衡,一直以来居于苏州,虽不出仕,却是当地名望。
“阿舅怎来了?”
“送孙儿到洛阳求学,来看看你。”殷履衡坐下,道:“你如今成了国丈,位列宰执,这一声‘阿舅’听得我心发虚啊。”
颜真卿道:“我便是七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