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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颜真卿是被鸟鸣声吵醒的。
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在桌案上睡了一夜,身上披着一件大氅,想必是韦芸担心自己着凉,却又搬不动自己。
今天是双日,没有朝会,他却还是入宫求见了薛白。
崔仲巍、张垍的死,让他意识到自己留在朝中,难免会落人口实,从而引起各种猜测,倒不如早日归隐,淡化掉天子登基之前的往事。
他怀疑,薛白已经猜到了什么,因此,内心深处其实是忧心忡忡的。
“丈翁来了,想必是为春苗贷一事?”
“是。”
颜真卿还在想着如何试探薛白,对春苗贷之事反而一时没有太多说辞。
“这些新的政策提出来,有顾虑是难免的。”薛白道:“朕绝非独断朝纲之人,此事大家商量。”
“话虽如此。”颜真卿道:“便如陛下想要造海船遣人出远洋,此事中书省虽反对,陛下却依旧可以民间商行的名义办,确非独断朝纲,实为一意孤行。”
薛白笑道:“那是我有这个实力。”
“若百官都反对春苗贷,想必陛下也要让丰汇行来办这件事?”
“不错,其实丰汇行早便有这个业务,只是没有大张旗鼓罢了。”
颜真卿面对这些事,并非是强烈反对,而是会把担心发生的各种可能罗列出来。
比如,造海船远航一事,虽说可能会损害到丝绸之路上的商旅的利益,但终究少有人想到那么远,这件事单纯是钱的问题,反而中书省不批,天子以私财办,相当于国库省了一笔。
春苗贷却不同,触动太多人的利益了。
故而,颜真卿说罢,最后道:“陛下根基未稳,眼下办这些,还请三思啊。”
“朕知道。”薛白道:“朕是这般想的,若把丰汇行归为朝廷所有,如何?”
颜真卿一愣,良久说不出话来。
薛白篡位为何能成,明面上是因为那些功绩。但暗地里的实力才是最根本的原因,私造铜钱、铁器、火药,以丰味楼这样的茶楼酒肆打探消息,更关键的是丰汇行能把控天下各地很大的一部分钱财往来。
说薛白在朝堂上的根基未稳,这也只是表象上的。实则,薛白最深厚的根基就是丰汇行,现在竟要把它交出来?
这个事很难回答,颜真卿也担心薛白是在试探自己,思来想去,问了一个问题。
“杜二娘答应吗?”
“若朝廷能给她授个官,她想必是能答应的。”
“女子为官,绝计不成。”
颜真卿摇了头,认为薛白并非是真心把丰汇行归为朝廷所有。
“事在人为。”薛白道:“杜妗既然能把丰汇行办到如此地步,为官的才能她肯定是有的。至少比朝堂上大多数尸位素餐之人好得多。”
渐渐地,颜真卿听明白了薛白的意思。
若把丰汇行归为国有,相当于朝廷有个专门管飞钱与放贷的衙门,那天下的赋税核算它也要插手。这个融合的过程,也是薛白扩大自身权力的过程。
也就是说,薛白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政治诉求,他要造海船而中书不答应,他便私下造;他要巡视天下百官不答应,他便从就食洛阳开始;他要朝廷放春苗贷,也有自己的方法。
之后呢?税制、科举的变革,甚至是打压世家大族。
颜真卿能感受到薛白的野心,可那份担忧也越来越深了。
“眼下恐怕还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朕都登基三年了,还不是时候?”薛白道:“朕可以再等三年,但到时丈翁会支持朕吗?”
颜真卿沉吟不语。
若要他说心里话,他希望薛白等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之后,再进行变革。
到时候,天下士民、朝廷百官,没几个人记得天宝年间至正兴初年之间那些秘史了,李唐社稷稳固。甚至,一个名为李祚的新君登基,更无后患。
或许,他心里还有另一个考虑,那就是并不希望薛白成为一个强权的皇帝,强权者通常容易为所欲为,不喜欢被束缚。
若薛白大刀阔斧地进行变革,必然触动天下世家大族的利益,只说春苗贷那就是冲着田地兼并去的,若变革失败,激起变乱,反对者首先攻击的就是薛白的弱点。矛盾激化之下,当薛白意识到李倩的身份成了自己的弱点,是有可能豁出去的;而哪怕变革成功了,薛白会成为一个更强权的皇帝。
怎么看,这件事让社稷颠覆的风险都高于它的收益。
但,拦得住吗?
沉吟了许久之后,颜真卿开了口,却是换了个话题,道:“陛下志存高远,不可无人才辅佐,何不请李泌出山?”
自从李亨死后,李泌也就致仕归隐了。
这也是一个忠于李唐之人,颜真卿近来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