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鼓手后面,跟着一匹高头大马,从头到脚全是黑的,一根杂毛也没有,亮得跟缎子似的神骏非常。就是它打鼻子里面喷出来的热气都带着神气劲儿。新郎官儿纳兰博维骑在马上,着一身暗蓝色绸面的长衫,长衫上披着大红。到底是行伍出身,骑在马上腰板儿挺得笔直,双手看似随意地擎住了缰绳,脸上未带着笑,目不斜视,自有神气。
坠在纳兰博维身后的是一顶八抬大轿,大正月天正冷,抬着轿杆子的八个大汉却都打着赤膊,上身仅有一道红绸子斜挎。这八个大汉一个个身上筋肉虬结,步伐稳健,动起来跟一个人似的,不急不缓。一看就知道,这八个都是好好打熬过力气,有功夫在身的。再一想到这奉恩辅国公家是做什么,也就能明白,这八个人应当都是军队里的好手。
什么样的轿子才值得这样的人抬呢?这轿子大红色,八宝的顶盖,一串串琉璃珠子的流苏从轿檐上垂下来,冬阳一映,光华熠熠。轿子布料上一边绣凤,另一边描龙,连围子都是绣了金边的,轿帘子上头用金线绣了四只蝙蝠,蝠翼展开团成了个圆形,中间围了一个方方正正的聚宝盆,这是“多子多福”。
果真就像是先前猜测的一样,道两边站满了要来看热闹的百姓,人挤人人挨人,摩肩接踵,他从马上向下望去,只见得黑压压一片人头。若不是把衙差和巡防的部队都叫来当值,守在迎亲队伍两旁,说不得当真是要寸步难行。
因为打仗的关系,府城内外人心惶惶,这年过的一点儿年味儿都没有。更不用说粮价飞涨,好多人家连顿饺子都没吃上了。以往过年的时候,要饭花子都得从粮店里称回二两白面,也不为了别的,连顿饺子都吃不上,这还叫过年吗?可如今就是这么个日子,过也要过,不过也要过,总是不能为了这个死去不是?
纳兰家和安家这门亲事,倒是让萧索的府城热闹了起来。虽然知道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但是老百姓们还是愿意凑这个热闹看上两眼。也不是图沾点儿喜气儿的意思,单就是从这里找回一两分热闹。要不然大过年的,整个府城里连声炮仗的动静都听不见——日本人下了严令,严禁城内放烟花爆竹,免得与枪声混淆——这日本人是憋着要逮住在后方作乱的民·联团了。
若是不听,非要放,又能怎样?杀!日本人放下话来,凡城内燃放烟花爆竹惊扰民生军治者,遇之可先行击毙。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百姓们敢不听吗?
不过今天是例外,纳兰家和安家两户,到底不是寻常的百姓人家。大喜的日子里,也是邀请了同在昌图的日本军官们前来观礼赴宴的。这两家为了婚礼要放炮仗,日本人也没拦着。
府衙内堂,安姒恩端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似看着另一个人。她面无表情,说不上喜悲。
她身着一身大红的喜服,上衣是一件圆领右衽大襟袄褂,下服是一条长到脚踝的马面裙。足上是一双白袜,还没穿鞋。昌图府的令儿,讲究这么一个规矩,新娘子到新郎家门之前,脚不能落地。出屋上轿子,得是让人背过去。
安姒恩头上插着少许的金饰,组了个凤凰绕的样子,些许流苏垂下来,正挡在她的眉前,恰到好处。盖头被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揉成了一团。
“小姐,”丫鬟小心翼翼地开口,“这红盖头,新娘子自己是摘不得的。您还是赶紧把它盖上吧,要不然一会儿老爷瞧见了,是要骂我们的。”
安姒恩转过头看了一眼丫鬟,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安知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怎么啦?我为什么要骂人呐?”
眼见着安知府进了屋,丫鬟连忙道了个万福:“老爷,小姐她……”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安知府眉毛一横,眉头紧皱了起来,“姒恩,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当怎么做,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咱们先前也都说好了的,你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的,现在怎么倒是把盖头给掀了?”
安姒恩收了笑模样,把喜帕拿起来,在自己膝盖上摊开。这喜帕大红色厚重,上面绣着各种吉祥,得是有八两重,若是蒙到了头上,那可真的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安姒恩缓缓开口:“我知道,咱们先前商量好了的,所以我现在还穿着这身衣裳坐在这儿。我如果真是非不肯嫁的话,你们怕是要把我绑了,我不吃这个苦。”
安知府眉头微舒,轻叹了一声:“姒恩,你是我的亲闺女,我最宠的便是你,我不会害你。不要让爹爹难做。”
安姒恩点了点头:“我不会让爹爹难做,却也不愿让爹爹防贼似的防着我。都到了今日了,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能都出去吗?来人时,我自会盖上喜帕盖头的。”
安知府没答应,就这么看着安姒恩。
安姒恩指了指头上的首饰,说:“爹,你们怕我寻死觅活,也可以说是多费苦心了。就连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