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明白了俊信为何宁死也不肯抛下与他既不同种也不同源的苗寨众人。
她也明白了,朱见深肩上所背负的是什么。
他在夹缝中坚韧求存,委屈求全,不停打肿自己的脸向权贵低头,不就是为了能让那些想做事的能官干吏有一个发挥的空间,让底层的百姓有生存喘息之机,不至于一遇到饥馑灾荒就只得靠吃人活命。
枉她自诩风流潇洒,有一身傲人的武艺和医术傍身。实际上,她才是那个目光短浅、只看得到自己眼前一亩三分地的浅薄之人。
就连她一向瞧不起的会昌侯世子孙琏,眼界也比她开阔许多。
情爱,利益,生存固然重要,可世间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事值得去做。
方元芷感觉眼前仿佛突然豁然开朗,又仿佛荒芜一片,无从下手,无从着力。
第二天一大早,方元芷以给刘永诚复诊的理由上了刘府。
刘永诚身体恢复得不错,已经能自己散步了。
方元芷给刘永诚讲了那个人吃人的故事,又诉说了自己的疑惑。
刘永诚老神在在地笑看方元芷:“丫头,想做事却无从下手,那就不如从眼下做起。做着做着,就能找到门路了。”
方元芷恭敬行礼:“请将军指点一二。”
刘永诚非常喜欢她对自己称呼为将军,便兴致颇高地指点了一番:“要想成事,要有钱、有权、有势。可要有这三样东西,首先得要有信。”
方元芷突然想到几年前商辂讲的“徙木立信”的故事,竖起耳朵认真听刘永诚的讲述。
刘永诚上下打量了一番方元芷:“咱家虽然不知道方姑娘是如何取信于皇上,不过,目前看来,这个信字,你做得很不错。”
“有了信,钱、权、势就会随即而来。”
方元芷不懂,便问道:“元芷如今一无钱,二无权,三无势……”
“那是因为你没去追求。你不是想过要建立制药作坊吗?咱家再伸把手,把你的这个需求告诉御马监太监钱喜。你就等着瞧。”
刘永诚言尽于此。
方元芷也只好打道回府。
第二天一大早,方元芷便收到了请帖,邀请她去城外皇庄看看,落款人正是刘永诚昨天提到的御马监太监钱喜。
钱喜三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净面无须,行动干练,眼中偶尔有精光流露。
御马监太监为正四品官职,方元芷老老实实行了礼。
钱喜却很亲和:“方姑娘免礼,你看这方土地,建制药作坊如何?”
方元芷微愣,犹豫着说:“此处是皇庄,元芷在此建制药作坊,不大合适吧?”
钱喜淡淡一笑:“所谓皇庄,实际上是皇上的产业,由御马监代为监管而已。咱家可以做主,把这块土地租赁给方姑娘,租期可以写长一些,比如五十年、一百年。除非改朝换代别人也收不回去,又有我们御马监做靠山,想来京城内外没人敢上这撒野。”
方元芷目光闪了闪,问道:“多谢钱公公的好意。只是元芷与公公素昧平生,无缘无故接受公公好意,无功不受禄,受之有愧,元芷实不敢当。”
钱喜感叹道:“方姑娘虽与咱家是初次见面,可方家于咱家那可是有大恩。
我们钱氏四兄弟自幼入宫,孤苦飘零,得亏御用监的龙闰公公大力援手和提携,才在宫中站稳了脚跟。
我们钱家可没少受龙公公和方家的恩惠。
如今我三弟钱能在云南当镇守太监,表面上是他在敲诈勒索四处搜刮民脂民膏,实际上是你大伯方毅在暗中相助,开发银矿筹集银子。
也就是方老爷行事干练,去年就捎回来十万两银子,让我们兄弟几人在皇上面前大大得了脸。皇上也顺手升了咱家的官……”
方元芷心里怪怪的。
俊信给自己的十万两银子,居然这么就进了皇帝的腰包……
自己才是那个冤大头好不好?!
钱喜见方元芷面色微动,也笑了笑:“总地来说,我们钱氏几人与方家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方姑娘若有什么想法,咱家定当鼎立支持。”
方元芷淡淡笑着:“我一个名声毁掉的姑娘,没什么想法。”
钱喜却咬了咬牙,把话再进了一步:“方姑娘,如今皇上停了盐法新政,明显是向外戚党低头。皇上若是稳不住,我们这些内外臣子可没什么退路!还请姑娘劝谏一二。”
方元芷本想立即拒绝,可脑子闪过之前朱见深和刘永诚的对话,问道:“那御马监的李棠,已经死了?”
钱喜见她知道李棠,眸色更加深沉:“上个月,坠马不治身亡。”
方元芷突然明白过来,钱喜出手害死了李棠,想来外戚党不会放过他,他只有牢牢抱住皇帝大腿这一条道可以走。
可若是皇帝都向会昌侯屈服,他们这些人未必不会被推出来当作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