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听说杨宸在横岭遇刺,与一个南诏的郡主一同在陷阱之中被发现,急得宇文松快马加鞭跑去鸡鸣驿迎接杨宸之时,或许是听说,杨宸为了一个南诏女子,竟然在大宁的皇城之中,以身设局,让一队北奴使团的随从,消失得无影无踪,为此,还在大婚前领到了禁足的责罚。又或许,是在杨宸远征的那些时日里,她以王妃之尊统领问水阁为杨宸筹谋之时,不小心从问水阁往来的谍报里,从一些只言片语当中,察觉到了楚王殿下对南诏月家的关心多得有些古怪之时。
宇文雪和杨宸的的确确的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勋贵之女,带着所谓的归凤之命降世,年幼多病,取了观音乳名才逢凶化吉,从命浅夭折的女儿成了宇文家嫡女。但父亲早故,母亲早“亡”,又从京城之中最为炙手可热的贵女,成了有些人口里命格太硬,克死双亲的孤女。
可她是宇文雪,是出生那日一个行僧口中要做皇后的人,尽管宇文莽用自己在广武帝那儿多年攒下的情面为自己的孙女定下了一门亲事,阴差阳错之间,又被一个敢剑忆欢阁设醮,用大宁国朝气运为早亡发妻超度以求来世还可为夫妻的痴情人从太子妃的名录中划去,成为杨景留给杨宸的一道护命符。
杨家天子想杀的人,这天底下只有一人敢而且能保全下来,大宁朝的镇国公,天子的舅舅。
杨宸的命自是多舛,为了一道可有可无的预言,母族被满门抄斩,母亲也被白绫毒酒赐死,可他哪里知道。
与“天命归赵”一道出世的预言里,还有将“宇文镇国”改为“宇文窃国”的话,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怎会不知这宇文家生了一个女儿,来日是要做大宁皇后的人。
这一切被送进甘露殿的御案之上,刚刚问鼎天下不过九年的广武帝,竟也没敢对宇文家图穷匕见,只是加倍还在了赵家身上。
如今早已成为阳陵附葬当中,文武勋臣第一的宇文莽不知会不会在泉下,才堪堪品出自己追随了一辈子的太祖皇帝。
在自己献出当年在蜀王府里被藏下的蟒首银枪,豁出老脸向大宁朝的太祖皇帝为自己的孙女求一桩皇族联姻的婚事时,广武帝口中那一句:
“是又嫁楚王?”
到底藏了多少杀意。
造化弄人,广武帝或许也从未想过自己真能一语成谶,让宇文雪的的确确嫁给了楚王殿下,只是如今的楚王,不是他口中“有仁君明主之资”的楚王世子杨羽,而是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甚至不得不对独孤伽那一句“最似先帝”表达赞同的孙儿。
杨宸像她的母妃,而她的母妃像自己的父亲,大宁朝的七皇子,永远只是像那个让广武帝明知是冤枉了也不得不亲自下诏诛九族的平国公赵康。
父祖辈的恩怨早已随着各自凋零,成为一座座孤坟苦茔所作土,杨景眼里天造地设,最是般配的杨宸和宇文雪如今才堪堪回到了长安城这座自他们出世就不断重复上演着陷害,背叛,杀戮的皇都。
只是不知杨景把宇文雪配给杨宸,究竟有没有藏了那一份:“朕不信天命,但朕可信天命的意味”
杨景此生,最恨“天命”二字,但修忆欢阁集大宁气运为一人超度,许宇文女嫁自己所爱在世间唯一血脉的两件事,又偏偏和天命相符。
杨景对杨宸疼爱与否,真意几何,鲜为人知,可他的的确确是对当年那位女扮男装和自己一道吟诗作对的至爱,情深不寿了。或许,对杨宸的偏爱,也只是爱屋及乌的一部分而已。
崇岛之上,与中军帅帐相隔不远的楚王营帐当中,杨宸和宇文雪就是这般一坐一立着,互视良久。两人身后那些关于广武和永文一朝只能为鬼神所见,而人皆不能闻的情形画面,顷刻间,烟消云散。
“刚刚怎么了?”
杨宸不知自己为何恍惚了一下,宇文雪也是如梦初醒一般,一下便觉着浑身疲累,顺势坐到了杨宸身边。
“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砸脑袋”
杨宸侧过身子,按站在了宇文雪的头上,手指落在宇文雪的额头的穴位上,轻轻揉了起来:“砸得疼么?”
“不疼,但不知为何,臣妾刚刚,像是听见了谁说话”
“谁?”
“臣妾的爹爹”
“你就是这些时日太累了,等回了长安,要不咱们桥陵一趟,去靖叔叔,哦不,岳父大人的祭扫祭扫”
宇文雪闭上了双眼,在杨宸的轻抚之下,试图回忆起刚刚那刹那间的特殊感受,她极少梦到自己的父亲,毕竟当年说是班师途中染了恶疾,容貌凄惨,没有开棺让她看看最后一面就匆匆下葬。
而此时,也犹如一双轻柔的手在拍着杨宸的头,带着无限眷恋和不舍,用杨宸根本不可能听见的声音唤道:
“宸儿,要知道疼自己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