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支书回到家里时,天已经很暗了。他的脸上积满厚厚的乌云。媳妇正在做饭。实则是在熬粥。方支书有胃病,很严重,一日三餐只能吃稀,害得他的两个儿子盼吃干饭就像盼娶媳妇一样。媳妇见丈夫两肩扛着乌云进屋来,忙低头用火钳夹了一大把柴草往灶门里塞,装着没注意他回来了。方支书眼一扫就明白媳妇是怕惹他生气发火,但他还是发起火来,说“这是灶,不是化尸炉,柴禾要节约点烧,现在不是过去,没人把你当支书娘子供起来,给你送柴送菜的。三把两把地将这点柴烧光了,往后打算吃生的?”这时,母亲从里屋走出来,病怏怏地唤了一声“建国儿,媳妇多烧一把柴少烧一把草,与你这个大男人相甚干?你在外面受了气是啵?那也不该往家里人身上出呀!你成天忙工作,家里哪宗事不是靠你媳妇撑着,你得多谢她才是!”方支书想了想,说“是我不好,我不该公私不分。”母亲又说“你看你,男人就该像个男人,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不用说出来,说出来会损自己的威信的,你说是不是,媳妇儿?”“是的,妈。”媳妇低声应了一句。方支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吃饭时,一家五口闷闷地低头将各自碗里的粥喝得哗啦一片响,桌子中间只有一碗腌辣椒。方支书的筷子没处伸,终于说了句“怎么不弄点青菜?”媳妇待了一会才回答“菜园里的菜都干死了,干了两个多月,我顾了田里就顾不了地里,想保饭碗就丢了菜碗。”说着说着,媳妇眼里就滚出一阵泪珠来。方支书放下碗筷,对两个儿子说“你们今天有家庭作业么?”两个儿子齐声回答说“有。”他不再说什么,站起来,挑着一担水桶出了门。
菜园在山根上。这时月亮还在山背后歇着,星星出来了很多,却没有多大作用。他看不清媳妇在菜园种了些什么,但感觉到茄子、辣椒和四季豆的叶子都枯得像烤好了的烟叶,一捻就是一堆粉末。地干透了,他一连挑了十几担水浇上去,地里仍像水浇到火堆里一样发着吱吱的拼命吮吸声。这时,村里的大喇叭在山头上叫起来,要村里的支委都去村部开会。
这个会是下午他生气时布置下的。
方支书又挑了一担水,才撂下挑子去村部。当第二个人进会场时,他想,其实自己可以再挑两担水再来,还不会比谁晚到。第三个到会场的是村会计。会计兼着广播员,但刚才的通知是会计的老婆喊的。会计老婆是外乡人,说话声音很亲切,所以一向反对说话洋腔洋调、只认准乡音好听的村里人,破例接受了这个声音。会计前两年在外跑单帮,自拐回这个川妹子便不再出门了。当时支委们开会定谁当会计,方支书拍板定下来后,叹了一口气,说假如另外那些在外跑单帮的人,有一个洗手不干,愿意长呆在家里,这会计的事就轮不到他干。会计进屋后,忙给方支书递了一支烟,又从随手带来的两只开水瓶中的一只里给方支书倒了一杯茶,并趁势附在方支书的耳边说“这瓶水是刚烧的,开一些。”方支书极威严地望了会计一眼。会计赶忙一笑,转身给旁边一位倒茶,用的却是另一只开水瓶,水瓶壳是篾片编的,先前一只是绿塑料壳上面用红油漆写着一个囍字。
大家喝着茶,听方支书说今年天气有点反常,旱得这么早,恐怕不久要发大水的。大家听了直点头,会计还附和说“七八年没发大水了。是该发一回大水了。”方支书对这话很不满意,将手中的茶杯往桌面上重重一放,正要发作,妇联主任小林进来了。她生孩子不久长得有点胖。小林冲着方支书笑了笑说“我迟到了。”生气了的方支书也笑笑说“不迟不迟,你又当了一回朱建华,得个第三名呢!”
会计给小林端了一杯茶,是从绿塑料壳水瓶里倒的。十几年前,小林就是风云人物了,那时候年纪轻轻的小林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从小镇上嫁到这个穷村子。一时间全村人刮目相看。小林人长得好,做事又有魄力,支部大会投票时,她得二十票,只有几个女党员没投她的票,这是大家私下猜测的,不然她的票数会超过方支书的。小林给了会计一些笑,但大半个脸是朝着方支书。会计很满足,高兴地说“听说朱建华退休不跳高了!”方支书又变了脸说“朱建华是你爹还是你老子,就退休了?那叫退役!”会计吓了一跳,端着水瓶的手都有些颤抖。方支书这时想起一件事,问“你的帐都做好了么?”会计更加惶惶地说“还差三元七角钱对不上,其它都没问题了。”方支书说“你是不是买了一包蝴蝶泉抽了?”会计忙说“那样会出现赤字,可我这是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