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命在,就饿不坏她!”
“好好!那就让你尝尝当老子的滋味。要是你养烦了没办法了,可莫送给别人,还给我哇!”
欧阳善初睬也不睬扭头往木屋里赶。
当天正午,他的一罐子粥刚刚煎烂,四乡的人都知道光棍汉拣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养着的事。有人便猜这是谁的女儿多了养不起丢的;有人便猜这是谁家未嫁人的姑娘养下的私生子;有人不猜不测,却说光棍想将这女孩养大给自己作媳妇。说这话的人当时好乐一阵,不料日后好痛一阵,欧阳善初寻着这人后,端起长烟筒连吸了几锅烟,然后将烧得滚烫的铜烟头伸到这人的嘴里捣了捣。
女儿好象知道父亲处世艰难,有心帮他一把,便长得比男孩子还壮实,未满周岁,就能摇摇晃晃地在古道上行走了。
正在欧阳善初琢磨着如何将这事的来龙去脉同善福说明白时,善福自己找上门来了。
“大哥,兄弟我又来求你帮忙了!”
“让我积积德,把孩子养大吧!”
他以为又让自己去砍剩下的那棵鸭掌树。
“你不是劝我,修桥修路,添福添寿么?这修水库开渠道,可是为人民造福、添大寿的好事罗!我想让你去水库工地,负个责,领个头,当个突击队长——”
“我有孩子,太小,离不开我!”
“送到我家去,让弟媳替你养一阵,保证比你自己养的还要好。孩子取名了没有?”
“没。我想等抓周那天,请位先生,看看她金木水火土,五行缺不缺。再——”
善福打断他的话。
“这样吧,我看就别等那一天了,到时候你不一定有空能回来。干脆我来替她取个名字,就叫——跃进!”
想想也行,自己的事也该跃进跃进,就借女儿之名讨个吉利吧!
一去工地他就当上了模范。漆黑天一想到慧明就睡不着觉,半夜三更爬起来边干活边消磨。白日里不能不惦记跃进,惦念得发慌时,哪怕是筐里的土堆成小山也能一伸腰挑走。而鸭掌树神他倒是忘了。有一回,放炮开山崩起一块石头朝人群飞来,不偏不倚,怎么躲也躲不脱,石头正巧擦着他的鼻尖落在脚前。人都叫好险,这都是安排好了的!后来到处表扬他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不知他说那话,是记起了鸭掌树倒地,还是记起了神的无所不在。
一上工地就是几年。
几年中兄弟俩见面的次数不算少,而说的话按斗大的字一个个垒起来,也装不了几箩筐。欧阳善初几乎全是在毫无准备的场合碰上善福书记。善福常常只是匆匆地对他说,跃进长得很好,又白又胖。
狗日的东西,你即使再忙也该抽空同当哥哥的拉拉家常呀!
欧阳善初终于使起性子来了。
一次,在象广西军的战壕一般的半截子渠道里,他把箢篼一扔,横着扁担拦住又要匆匆路过的善福书记。善福一时楞住了。
“你有什么急事就快说,不说我可有急事要走了。”
“又是去那个寡妇家吧!”
说了这话后,欧阳善初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自己一生还很长,莫让当书记的搁了正事。于是,他噘着嘴让开了路。
还有几次绝好机会,善福闲在家时被他遇上,话已到嘴边,一见旁边坐着个弟媳妇,又忙随口水一道咽了回去。事后,他又将自己好一阵臭骂,这种地步了,还顾什么羞丑!
最近一次去时,善福不在家,弟媳拉住他替她劈些柴,还笑着说,若是他也象给法华庵砍柴劈柴那样给她砍柴劈柴,她一定会给他一些他想不到的甜头尝尝。他一边劈柴一边想着弟媳说的甜头是指什么,不知不觉中将准备种茯苓用的香木也当作柴禾劈成几瓣。谁知弟媳竟不生气,反倒亲亲热热地叫他进屋歇歇。歇下时,弟媳挨拢来问他知不知道善福在外面和哪些女人乱搞。善初知道却说不知道。弟媳说他对不起我就别怨我对不起他。说着就去了房里,稍待会儿又风急火燎地唤起善初来。善初不得不进去看,进去一看,床上赤条条躺着一个大白人正冲着他做媚眼。吓得他转身就逃,并且从此不敢再登善福家的大门一步。
躺在古道旁的鸭掌树,终于被一个大单位买去了。山里人第一次听说,那树除按当地习惯叫白果树外,学名叫银杏,宝贝得很。也就是在这一年,四清按照姐姐出身的模式降临人间。欧阳善初这次不敢再将儿子放到鸭掌树下,而是放在木屋的门槛前,自己则坐在虚掩的门扇后面,等着别人喊他出去抱孩子。放在谁家门前就归谁,这是山里的规矩。那些有儿无女,有女无儿或无儿无女的人都羡慕他遇上了顺风,交上了好运,不用拼命养活一个老婆就得了一儿一女一枝花。
跃进、四清能够手拉手地在古道上蹦上蹦下了,对于生命进程这般沉缓的古道和鸭掌树来说,他们简直是在眨眼时间长大的。而父亲不认为这是幸运,反觉得儿女们是否长得太快了?于是脸上笑的次数越多,心中流泪的时候也就越多。
儿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