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则民畏上也。”
“百姓对于律法根本不了解情况,很容易为地方官吏摆布,听之任之,甚至畏惧告官,若是百姓能自己识字,能通晓律令的存在,能知晓《大诰》的真义,甚至以律令来保护自己,那大明的官员又岂敢再随意糊弄、作践、盘剥百姓?”
“而这就是我要做的。”
“天下扫盲!”
刘三吾瞳孔一缩,眼中露出一抹骇然。
他知道夏之白胆大,但也属实没想到,夏之白胆大到如此地步。
他连忙摇头道:“不可。”
“伱这想法太惊世骇俗了。”
“你既知晓《春秋》,也当明白当时,还有一句话。”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读书人一多,天下必定纷扰不断。”
“书生意气从来不应时,口如利剑悬河滔滔者,如今未有断绝,这些书生,心高气傲,稍微遇事不顺,便会鼓噪生事,滋事发事,若是为反叛所用,对治理天下是大害。”
夏之白点头。
他这倒是认可,方向错了,读书越多越叛逆。
但他同样信奉另一个道理。
道理越辩越明。
这就是成长的过程。
夏之白道:“书生之鼓噪之力,谋划之能,的确不容小视。”
“但这未尝不是教育的方向错了。”
“如今的儒生,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天天说着民心即天心,又有多少人想过百姓生计?这次的郭桓案,查出了多少的贪官污吏,多少参与贪墨的‘士绅’。”
“他们读的书少了吗?”
“他们难道不懂道德礼义廉耻?”
“他们懂。”
“但正因为他们懂,所以他们才不遵从,因为这些东西,只有他们懂,而底下的百姓根本不知道,他们就能借着‘律令’,借着古往今来的‘道德礼义廉耻’去压榨底层百姓,去骗取百姓的民脂民膏。”
“如今的士人成了为恶天下的帮凶。”
“治学之人,本该心怀天下,以民为本,但现在的儒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们甚至对底层情况,一无所知,这样一群脱离实际的书生,当真能堪大任?”
“我不见得。”
“夫子是经历过战乱的。”
“知晓天下疾苦,也知晓民生艰难。”
“但也更应体会,道德礼义廉耻,在底层的脆弱。”
“当道德礼仪廉耻,只对底层百姓起作用时,这套所谓的‘礼乐’,就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当今陛下是从微末起来的,他是知晓百姓的‘愚笨’,因而才三令五申,让《大诰》为天下背诵,为的就是百姓能以《大诰》为准绳,监督天下官员。”
“这是陛下为百姓铸的一柄‘尚方宝剑’。”
“但《大诰》当真起到了作用?”
“没有。”
“因为百姓根本就握不住这柄‘尚方宝剑’,因为宝剑的剑柄,始终在那些官员,在那些士绅手中,因为解释权在他们那里,百姓去染指这一柄‘剑’,只会抓得满身是血。”
“我想要做的扫盲。”
“就是为天下百姓再铸一个剑鞘。”
“将掌握在官员、士绅手中的‘宝剑’,能被百姓给归鞘,让他们再也没办法,借着这柄剑,对百姓发号施令。”
刘三吾眼神微变。
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只感到了一阵头皮发麻。
他终于能明白为何自己女婿,很少去提及夏之白了,这个人的确太疯狂了。
他这哪是为百姓铸剑鞘?
他这分明是在给百姓铸剑,用来约束官吏跟士绅的。
夏之白负手而立,侃侃道:“我曾听过这么一句话,批判的武器取代不了武器的批判。”
“当今陛下给了百姓批判的武器,但天下的官吏士绅,都不曾放在心上,依旧是我行我素,因为这种批判的武器,只能针对那些讲‘道德礼义廉耻’的士人,并不能针对那些‘厚颜无耻’的士人。”
“我始终相信,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
夏之白冷冷看了眼刘三吾,眼中其实有些失望。
刘三吾终究还是一个‘迂腐’的儒者,还有着旧有的怀旧复古之惰性,依旧推崇着过去儒家独步天下之气节。
但那早就成为了过去式。
士人该受限了。
过去那种毫无限制,毫无约束的情况,本就不该这么长久。
他只是让天下回归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