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些话,许知非自己也是最近才完全明白。
白研人是雾界诞生的第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生命,而他诞生的缘由,是因为意外坠入雾界的孟真不甘寂寞,将自己的部分记忆封存在了无意识的“残蜕”里。
诡异的是,人类的记忆,对于残蜕而言就像一把钥匙,得到孟真部分记忆的白研人先是突破了寿命的极限——它不再朝生暮死。
再然后,随着孟真一天天地跟他讲话,白研人的自我意识,逐渐完整。
“后来,周天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到雾界,告知孟真要除掉白研人,因为白研人是个怪物,雾界和人间,都不该有他的存在,他是个意外。”
许知非一边走,一边慢慢地说。
“周天对它们的研究很透彻,虽然残蜕这个名字,来自白研人,但也许,白研人自己都没有周天更了解它。”
“雾界的残蜕是母树汲取了人类溢出的负面情绪,所凝结出的果实。”
“比如……它们就像棉花糖,只是没有那根棍子。糖丝刚成型就散乱成一团,没多久就消失了。”
“但自我意识的出现,等于棉花糖有了那根可以缠绕的棍子,可以快速地将自己凝结成型,不会像糖丝一样,刚出现就散掉。”
“所以,周天认为,除掉白研人的办法,就是再次抽掉那根棍子,不过那只是最理想的办法,按照他的说法,只要能对白研人的自我意识做些手脚,他就会重新回到残蜕的状态,无法再继续成长下去。”
“第一步,就是将放入白研人体内的,属于孟真的那部分记忆,拿回来。”
说到这里,两人已经到了鬼首山。
这座屹立在城市中心地带的山实在太诡异了,半人高的杂草丛里只留着一条被腥红天空映照成血色的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向山顶。
路边草叶间偶尔会探出星星点点神秘的色彩,那是草上的水珠在闪烁天空的颜色。
白研良和许知非缓缓走着,在这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前行,这条路……似乎比想象中要长,空中的巨树倒影越来越近,但无论是白研良,还是许知非,似乎都不着急。
“这里,就是当年周天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到雾界去的地方。”
许知非放慢脚步,四周寂寂无声,听不见一丝虫鸣鸟叫,周遭高大些的树木也松散地站立着,吃力地撑起树冠,在腥红的天空和那巨大的母树遮影下,黑与红的色彩像是要溢出来了一样。
“第一步计划执行得很顺利,刚形成自我意识的白研人并没有防控母亲的意思,他任由孟真取走了那部分记忆,其实,他也不再需要那部分记忆,他的意识已经存在,那扇门已经打开,钥匙还在不在,无所谓。”
白研良和许知非,终究是爬上了山顶。
鬼首山……
一丝莫名的恐惧从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
白研良感受着心底这股陌生的情绪,忍不住四下张望。
风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有些狂放,黑红色的铅云缓慢而汹涌地堆叠着,如同涌动在天际的浪涛。
鬼首山上那栋废弃建筑与此刻恐怖的天际形成了明显的交界,业城上空的这片天,仿佛要把这个脆弱的世界给压垮一样,比例严重失调的“构图”让业城上空弥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第一步完成后,第二步,是抽离那根棍子……”她看向白研良,“可是,孟真失败了。”
“说到底她只是人类,她不知道该如何取走,或是打散一个已经成型的自我意识。”
许知非的声音很轻,但白研良的脑子里,却猛然闪过了一些画面。
“对不起……对不起……”
“但你……真的很可怕……”
“对不起……”
那个女人……是孟真?
是了……
是孟真。
可是为什么我有当年那些事的片段?
“看到了吗?”许知非问。
白研良捂着脑袋,没有回答。
狂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但他此刻的心竟更乱。
许知非却丝毫不停。
“孟真尝试着杀死那个名为白研人的意识,但她失败了,她只是人类,她无法做到那种事。”
“而这个失败的尝试,也让本来对孟真毫无戒备的白研人,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给了自己真正生命的女人,似乎要杀了自己。”
“于是……”许知非深深地看了白研良一样。
“白研人将自己好不容易形成的自我意识,用雾界生物的能力一分为二。”
“被分离出来的另一个他,是他有意留下的备份,那个备份没有情感,只有理智。”
白研良痛苦地捂着脑袋,他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他是白研人……
不……
他是白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