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能一眼辩出的人儿——那是皇帝完颜亮。
清雅找不到感觉再向前走,全身血液沸腾,双手安静的扣在腰前,在铭璇驻步不前的状态下停在她身后。
她霎时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余光所视,皆是苍白的夜色和雪晶泛出的冷光。
好久,对面的人儿才慢慢走进,执着伞而前,又在离她大约三步的距离停下,克制的却步不前。
她抬头看了一眼他漆黑的眸眼,便连忙又敛了回去。
铭璇见此,先拜皇帝,再乘机辞别——「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与宛国夫人先谈说,妾乃先前去等候。」
皇帝默许,盯着清雅泛红的脸颊点头。
待铭璇离去,他才敢再进一步,仅是那不足一尺的一小步。
「娘子……,夜来风大,便带把伞吧!」他慢开口,一抹淡笑在唇角浮起。
一声「娘子,」叫的她恍惚,此时亦不知是统称还是他有意的亲昵。只瞧了他踌躇不前的双脚在原地跺回,欲想亲自递伞过来,又怕此行会给她带来麻烦,正是出于情,止于礼,最终他令身旁祗候人将伞送她的手中。
她再次抬头而望,如今的他,正是英姿勃发,胸怀山河,墨眉的峰峦依旧如故,腮上不知何时留的乌髯,浓密的样子,覆满他那方傲慢的棱角,隔着三步之遥,她仿佛能嗅到他华服那叠淡淡的清香,亦仿佛能见到他发鬓那点点微霜。
她见了这些,只能侧身揖礼,谢答:「妾谢陛下恩赐!」
两人相看,再不似当初那般,肆意洽谈,言论自由,如今该说的话只能留在心中,那点浅薄的旧情也只能被回忆封存。
就这样望了许久,她的乌髻已然被斜飞的雪浸润,良久,她淡然笑起,两朵浅浅的梨涡刻在胭脂唇角:「陛下,妾方才去拜见了柔妃娘娘,娘娘真是秀美出众,便是整个国朝都寻不到这样温婉大方的人儿,妾身亦是沉醉于娘娘的美貌中。」
「还有,上次冬至日,我见着了光英太子,储君实在是有天家风范,生的俊朗潇洒,小小年纪便如此有礼,长大后定是有陛下之风度。」
「妾身也见过了合汝公主,公主的诗文念的极好,亦是皇后和元妃娘娘教导的好!妾……」
「清雅……」
他看着她微笑的谈论着这些,越看越难受,还未等到她说完,便打断了她,她也再没有说下去的勇气。
「清雅,朕的后宫美人如云,但唯有你是不可替代,朕最想的是你来朕的身边,最想的也是与你有许多娃娃!」他敛了一下头再说:「今年是贞元二年,你成婚已有五年了……时间过的真快,朕想,若是当初朕勇敢些,不那么意气用事,或许今日朕与你,已然是有皇子皇女了。」
她抿了抿嘴,忽上心头的痛,被她咽了又咽:「陛下……」
她望了望他墨染的眼眸,又将头垂了下去,顿了许久后而揖礼,将撑起的伞收起来,抬起那酥红的玉指,接住飘落的白雪。
「陛下,夜深了,妾便先回府!」
他楞了一下道:「好!」又向她身边的惜意说:「惜意,将伞给娘子撑起来吧!」
她含着一汪浅浅红泪抬手扶下乌发上积雪,侧身将惜意拦住,望着只隔几步的他:「不必了,淋着雪,看着陛下,也算是了了年少时的一桩心愿吧!」
他红了眼睛。
良久,远处巡守侍卫经过前殿,祗候人前去拦住,她揖首辞去,走下这百步石梯,消失在纷飞的白雪中。
那夜回了,她将那伞撑开,瞧见了伞沿边他以瘦宋体抄录的《闲情赋》——「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她瞧着这诗赋,独坐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