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具备老辣手腕,这才像个愣头青一样,妄图快刀斩乱麻;”
“实则,却是为了一时之快,而为宗庙、社稷,埋下了不知多大的祸根……”
一番明显是在批评自己,或者说是在承认错误的话,刘荣说出口来,却莫名带上了一抹嘲讽意味。
嘴上故作唏嘘的说着,刘荣也不忘悄悄斜过眼,微瞥向身旁的表叔窦婴。
但凡有第三人在场,看到刘荣这幅模样,都会当即明白:刘荣先前那一番自我批评,不过是在钓鱼执法,想要看看窦婴的反应而已。
窦婴自然看不到身体斜前方,隐隐背对自己的刘荣,正斜着眼不着痕迹的打量自己;
可窦婴也隐约能明白:当今天子荣,从来都不是会主动承认错误的性子。
非但当今刘荣不是——从太祖高皇帝刘邦,到太宗孝文皇帝刘恒,再到先孝景皇帝刘启;
凡是汉家的天子,就没有哪个具备‘知错就认,认了就改’的优良品格。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作为肉体凡胎的人,汉天子自然也会犯错。
饶是英明神武如太祖高皇帝,德披苍生如太宗孝文皇帝、阴损为国如孝景皇帝,也都不能免俗。
但汉家的天子错过错,只是犯了错之后,汉天子或许会私下里偷偷改正,又或是暗自提醒自己‘下不为例’,明面上却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但嘴上,汉天子却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举个最形象的例子。
就算有一天,刘荣看花了眼,把一头鹿看成了马,从而和朝公大臣产生分歧,刘荣也绝不会承认说:不好意思啊,朕眼花了。
而是会咬死不松口,指着鹿就咬定这是一匹马;
然后半夜遣人,偷偷把鹿换成马,再于次日理直气壮的对朝公叫嚣:看,朕说了是马吧?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由于现阶段的华夏文明,还处于‘君权神授’这一概念的新兴时期。
君权神授,代天牧民,意味着‘天子’二字,基本就是字面意思:天神的二子。
既然是神的儿子,也就是半个在世神,那当然是不会犯错的咯?
毕竟后世有句名言:神,是不可以有血条的;
血条暴露的那一天,便是神跌落神态的开端。
同样的道理:在这个时代,神是不可能有错,也不可能犯错的。
自然,至高天神的儿子——天子,也就是实际上的皇帝,也是不可以犯错的。
就算客观上无法避免犯错,主观上也绝对不能承认。
在原本的历史时间线上,这一现状,是直到汉武帝那封轮台罪己诏颁布,开启了华夏帝王‘罪己认错’的开端,才得以初步转变。
但与此同时,武帝爷一封罪己诏,也算是以官方立场,承认了天子可能会错、皇帝可能会犯错的客观现实。
然后,天子就不神圣了;
臣子就可以叽叽歪歪,张口天子失德,闭口天子犯错——甚至有佼佼者如霍光,明明只是想废帝另立,却为了增加自己废帝的说服力和合法性,而为昌邑王编织一千一百二十七件‘罪过’了。
可怜海昏侯,在位短短二十七天,却忙忙碌碌犯下大罪一千一百二十七件;
平均每天超过四十二件——也是难为海昏侯,在每天有限的十二个时辰里,居然能来得及犯这么多事儿……
说回眼前:如今汉家的政治背景,还不允许皇帝在任何场合、以任何形式,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
即便抛开这一政治背景不谈,当今天子刘荣,也绝非前脚刚做出一个决定,后脚当着臣下的面唾面自干,否定自己决断的昏君、庸主。
既然不是真的认错,那刘荣的真实意图,也就不言而喻了。
知道这是一场考试,窦婴自然也拿出了应试的态度;
只短暂措辞片刻,便以当世大儒的身份,开始为刘荣辩起经来。
“陛下高瞻远瞩,又岂是臣等庸人所能揣测?”
“——虽然不能完全明白陛下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但即便是臣这样愚钝的人,也能大致参悟些许;”
“方才那番话,如果真的是陛下在否定自己,那臣要对陛下说:望陛下切勿妄自菲薄!”
“毕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就好比先孝景皇帝,生来就是为了削藩——陛下,也是生来便要率领我汉家,一扫过往五十年之国仇家恨。”
“既如此,陛下不愿再与匈奴胡蛮虚与委蛇,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不得不说,窦婴这番话很有水平。
扪心自问,若换做刘荣站在窦婴的立场,可定无法将这个纯粹的马匹,拍的这么高大上、光伟正。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如果仅仅只是马匹拍的好,刘荣也不会说窦婴有资格,甚至是唯一有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