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清楚的记得当年,老上单于率军叩边——长安朝堂得到消息的时候,匈奴人的军队,都已经抵近萧关了。”
“北地、陇右被隔绝在关外,音讯全无;”
“关中自渭水以北,无不是人心惶惶······”
“——短短十数日,关中甚至开始流传起‘汉之将亡,衣冠落地,北蛮入主,遍地胡膻’的传闻。”
“等太宗皇帝下定决心,调动各路军队、将军屯兵备胡之时,又传来回中宫被匈奴先锋点燃的消息。”
“其实,也不用有消息传回;”
“那冲天火光、浓烟,随便在长安找个民居屋顶,便已是能远远瞧见的了······”
带着追忆的口吻,说起自己记忆中,发生在太宗皇帝十四年的那段过往,老太后又是一声悠长的哀叹。
许久,方从思绪中回过神,摸索着探出手;
虽是握住了女儿刘嫖的手,但嘴上,却是称赞起了落座于殿内东席,仍略带茫然之色的程不识。
“程将军,是太宗皇帝年间的老臣了。”
“——若我没记错的话,程将军便是在当年那一战,起于雁门?”
“眨眼间,这都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
“当年的小中郎,已成了如今老臣谋国的宿将;”
“当年的皇长孙,如今也做了我汉家的县官。”
“却是我这老婆子,已是不知道我汉家的程将军——乃至我汉家的县官,究竟长得一副怎般模样了······”
说话的功夫,便见两支巨大的木箱,被宫人们合力抬出;
箱盖被掀开,顿时亮出一排排、一列列黄灿灿的金饼。
“官、爵,是皇帝给的;”
“早在战前,我就说过:每斩下一颗匈奴首级,我这瞎眼老婆子,便皆另有赏赐于将军。”
“——这千金,是我替太宗孝文皇帝,谢酬与程将军的。”
“当年一战,为太宗皇帝引以为毕生之耻;”
“赖程将军之忠勇,这份耻辱,也总算是得以血复······”
随着老太后半带感激,半带唏嘘的话语声,程不识也总算是从迷茫、呆愕的状态中稍稍回过神。
略有些迟钝的看向殿内,那陈列于木箱内的一千枚金饼,又如梦方醒般,从座位上弹将而起!
对着老太后便是沉沉一拱手,嘴上焦急道:“太皇太后厚赏,臣,感激涕零!”
“然败军待罪之臣,于边塞损兵折将,连军中将帅都已无颜以面······”
“更何况出征前,太皇太后已先赐千金;”
“有负太皇太后期许,臣羞退太皇太后先前之赏都来不及······”
说着说着,程不识便再度低下头去,显然还没能从过去的惯性思维,以及自己‘过大于功’的主观判断中回过神来。
却见老太后满怀唏嘘的又发出一声长叹,又轻轻捏了捏女儿刘嫖的手,示意女儿替自己上前,将跪地的程不识扶起。
又过了片刻,老太后才悠悠开口道:“在这件事情上,皇帝是对的。”
“抢回阵亡者之尸,便可尽得其生前之财、产——这本就是匈奴的冒顿单于,为应对我汉家的斩首计功之制,而做出的应对措施。”
“多年以来,我汉家不知有多少将士,被匈奴人的这个制度所害。”
“——有功者,没有得到自己应有的武勋、荣耀,阵亡者也没有得到自己应有的待遇、照拂。”
“皇帝有心改变这一现状,是对宗庙、社稷大有裨益的好事。”
“至于将军,不过是碰巧赶上了;”
“大可不必觉得皇帝,是为了保下将军的前程,才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说着,老太后还不忘侧过身,象征性的探出手,在刘荣的耳朵上轻轻捏了捏。
嘴上也不忘含笑说道:“若皇帝真敢乱来,我这瞎眼老婆子,自也不会由着皇帝的性子。”
“就算是为了程将军,我这瞎眼老婆子,那也是要揪一揪皇帝的耳朵,好生为太宗皇帝、孝景皇帝,教训一下不肖子孙的······”
随着老太后这一番话话语,殿内原本还有些沉重的氛围,也是随之轻松了起来。
老太后身旁,年方及冠的少年天子含笑而坐,仍由老太后将手从自己的耳朵上移开,又自然的握住了自己的手。
而在老太后另一侧,经过老太后这段时间的反复告诫,刘嫖显然也已经接受了现实——自己,恐怕无法成为天子荣的岳母;
故而,刘嫖也不复过去那般贼眉鼠眼,逮着机会就要站出来作妖的架势,反而带着和善的笑容,为老太后轻轻揉捏起了大臂。
而在殿中央,才刚被刘嫖扶起不久的程不识,却是一脸动容的低下头,沉默良久,终又是‘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