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身后众将云集,又正齐刷刷看着自己,程不识只自顾自看着堪舆,回忆起了自己方才的交代。
仔仔细细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丝毫错漏;
再深深凝望向堪舆之上,位于‘朝那塞’外侧,一处写有‘白羊’二字的方框。
短暂的思虑之后,提笔将那方框划去,又在‘朝那塞’后方,先后用虚线画下几处方框,并各自标注上‘白羊’二字。
做完这一切,程不识才终于回过身,于上首主位坐下了身。
“近几日,匈奴人攻塞的先锋,明显是老弱。”
“——而且很可能是匈奴人本就备作消耗我军弓羽箭矢,以及将士体力的奴隶部族中的老弱。”
“这,必定是匈奴人的骄兵之计。”
“用如此羸弱的攻势麻痹我军将士,待我将士志得意满,又放松警惕,再集精锐一拥而上,以图一举破塞。”
···
“下去之后,诸位务必要将某之意,传达给军中将士。”
“——务必要让将士们知道:如今日那般,手持木矛、骨棍,甚至以石、泥相掷的老弱,绝非匈奴主力!”
“甚至连匈奴人都算不上,而是被匈奴人血洗过后屈膝纳降,以求苟活的杂胡奴隶!”
“如果连这样的奴隶、杂胡都无法抵御,日后逢人,可千万别与人说,曾在某麾下御胡。”
“某虽不甚好体面,却也断丢不起这人……”
此言一出,帐内众将不由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今日攻塞的,是匈奴人的奴隶炮灰?
那些胸肌块儿巴掌大、两指厚,一把能将汉军守卒提溜起来,还高高打起折兰部金雕纛的类兽人,是奴隶炮灰?
如果那般悍勇者都是奴隶炮灰,那汉家还是赶紧投降算了……
只是想归想,终究是被程不识调教了一段时间的将官,众人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曲线救国。
甚至就算是曲线救国,最终站出来的,也依旧是朝那塞如今,地位仅次于程不识的第二人。
——车骑将军郦寄麾下,前都尉曹何。
“将军。”
“将士们连战数日,无不筋疲力竭;”
“塞外胡骑攻塞乏术,午时方过便引兵退去,今日总是不会再攻。”
“将军何不乘此良机,让将士们好生修整半日……”
短短几句话,曹何的音线却是越说越低;
跟着声线一起低下的,是曹何平日里在长安,那恨不能用鼻孔朝天的头颅。
艰难挤出最后的‘修整半日’数字,曹何已好似一位做了错事,等待着师长批评的孩童般,心虚的低下了头。
而在上首主位,程不识却面无表情的眯起眼角,目光片刻都不曾从曹何低下的头上移开分好。
不知过了多久,程不识才淡淡的一翻眼皮,在帐内其余将官身上粗略一扫。
待众人都被自己冷冽的目光看得低下头去,程不识的冷声道:“塞东墙下,摆有我朝那数千英烈的尸首。”
“——想休息的,都去塞东!”
“随便寻块空地躺下去,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某非但不过问,等到了战后,还会为尔等请功!!!”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众人自是清楚程不识不可能松口,只得如丧考妣的唉声叹气,作势便要拱手告退。
却见程不识深吸一口气,将话头悄然一转。
“行令后军,烹牛百头。”
“今日夕时,每人炙牛二斤。”
···
“自今日起,墙上守卒轮换,从先前的每日一换,改为每日两换。”
“让将士们吃饱喝足,攒足了力气,再上墙杀敌。”
程不识莫名软下来的态度,也是让众将暗下不由得稍松一口气,面上也终于不再是那副死爹死妈的哭丧脸。
——在冷兵器时代,将军不单具备下令的权利,也同样肩负着善待军卒的义务。
无法为麾下将士提供良好的待遇,是很影响将官——尤其是中层将官的威望的。
没能为麾下将士赢得休息时间,众人本还觉得很头疼;
见程不识愿意从吃食,以及轮换频率上对将士们做出补偿,众人也算是得偿所愿。
对麾下将士有了交代,自也就不免喜上眉梢,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起程不识。
“将军爱兵如子,如此军心士气,此战,必胜矣!”
却不料程不识闻言,只默然的伸手抓起一卷竹简,一边自顾自看着,一边漠然开口道:“凡汉之兵,皆乃陛下羽衣。”
“就算是爱兵如子,也轮不到某一介外姓、外臣。”
“烹牛犒军,与将士休息,也不过是为了让将士们,能有更足的力气杀敌立功而已。”
“诸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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