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中二千石往下,便是丞相长吏、御史中丞,中尉、中郎将、备盗贼都尉,以及长乐、未央各宫门卫,南、北两军将校等——共计不超过八十人,在比二千石、二千石、真二千石之列。
换而言之:整个长安中枢,通俗意义上的‘二千石’,顶破天去也不过百。
再往下,便是千石了。
三公丞令,九卿监令、副手,以及有司属衙主官长吏,南北两军中层将官,宫中郎官、中郎群体,便属于千石之列。
但这里的千石,仅仅只是‘千石’的级别,实际俸禄却是按照千石、比千石,各为年俸九百六十石、七百二十石不等。
‘千八百石’,几乎可以直接理解为:这些老农家中子侄,是千石,而非‘比千石’。
看上去只差半级,但只要了解如今汉家的官职,便不难知道:千石,意味着不是九卿衙门的副手,便是隶属九卿的部门主官;
而比千石,却是连一个像样点的部门长吏都够不到——要知道汉家如今,稍微大一点的县,县令都得是千石!
比千石,放到那些稍微大点的县,连县令都做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个县尉。
再结合老农们‘潜邸老兵’的身份,他们家中,那些年俸‘不过千八百石’的子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是宫里的禁中郎官,便是南北两军的中层将官!
再反过来看:单只是个‘潜邸老兵’——尤其还是退役的太子亲卫的身份,便能将子侄后人托到千石以上的位置,这些老农的身份、与天子启之间的关系,恐怕也绝非刘荣此刻所目睹的这么简单。
天子启接下来的话,也无疑印证了刘荣的猜测。
“过来,见见叔伯们。”
天子启轻飘飘一语,却惹得刘荣心下大震!
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乖乖拱起手,又不知该如何称呼;
才刚讲试探的目光移向身旁,便见天子启满是洒然的笑着一仰身。
“瘸腿那个,你李叔。”
“——先帝从代国带来长安的元从。”
“当年,先帝入未央宫时,有诸吕余孽暴起而出,你李叔奋不顾身,以一敌十!”
“一剑让人在腿上刺了个对穿,愣是眼皮都没眨一下,拖着瘸腿追出去足有十余里,将刺客悉数斩杀。”
···
“嗨呀~”
“——落了个残身,可是苦了朕呐~”
“先帝一句嘱托,这老不死的,就吃了朕大半辈子。”
“这都要入了土了,还得朕看顾着,把这老不死家里的混小子,有一个算一个,都给编入北军。”
“他家老大,如今当是在博望苑,替太子操演那支孤儿军?”
一听这句话,刘荣面上当即涌出一抹郑重,赶忙对那瘸腿老农一拱手。
“竟是李校尉家中亲长当面!”
刘荣郑重其事的一拜,老李头却是满不在乎的一摆手,只象征性的对刘荣一咧嘴。
“俺家那小子,没少让太子操心吧?”
“说是练兵,整日整日的不着家,说好了的亲事,也不知道回来瞧上一眼。”
“若太子殿下得闲,可得替俺好好说说那混小子,啊?”
老李头侃侃而谈,刘荣却是小鸡啄米式点头,愣是连腰都不敢彻底挺直。
原以为开头就是王炸,不料天子启下一句话,当即让刘荣本就弯曲的摇杆,又肉眼可见的再躬下几分。
“你令伯。”
“——先帝就藩代国之时,太祖高皇帝赐给先帝的亲卫。”
“数数年头~”
“也有个四十多,快五十年了吧?”
天子启第二句话说出口,刘荣便已经拱起手,将上半身六十度弯了下去。
那老者却是呵呵笑着点了点头,便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唉~”
“日子过的快哟~”
“想当年,太祖高皇帝分封先帝,让俺跟着先帝去晋阳就藩的时候,先帝才刚六岁——才刚解下头顶上的总角辫?”
“嘿;”
“一眨眼的功夫,先帝没了,陛下老了;”
“连先帝的孙儿——太祖高皇帝的曾孙,这都到了该加冠的年纪……”
老者唏嘘感叹,刘荣小心赔笑;
天子启却是云淡风轻的将身子彻底往后一仰,顺势将手肘趁在身后的泥地上,悠悠开口道:“他家小子,倒是有出息。”
“——先帝亲任飞狐都尉,当朝车骑将军,坊间人称京观屠:令勉是也!”
“个老不正经的,还好意思说‘不过千八百石’的俸禄;”
“合着朕中二千石的秩禄、将印,都没揣在你家小子兜里?”
天子启此言一出,那令姓老农当即嘿嘿憨笑起来,丝毫不为自己的‘胡言乱语’而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