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踢一脚,斗具里的粮食,便肉眼可见的往下一沉;
到最后,斗具里已经是‘米挤米’,想倒都有些倒不出来,得用手抠了!
这都还没完!
不等你鼓起勇气,请求衙役‘别再踢了’,衙役手上的曲尺冷不丁一转,当即便从凹面朝上,变成了凹面朝下!
明明斗具已经满了,那向上弯曲的木尺刮过,却愣是和斗具里的粮食还有一层缝隙!
再把这层缝隙填满,让斗具里的粮食微微拱起——好,这才是一斗;
这样的‘一斗’,你总共要交一百零五个,凑成十石五斗的农税。
这又是脚踢震斗,又是曲尺刮斗的,你这十石五斗的农税,也早就变成十二三石了。
最后,厉害的来了。
——人家税吏往上报的时候,压根儿就不会说你家今年,收获了三百一十五石粮食!
有点良心的,根据实际情况凑個整,报个三百石;
胆子大点的,更是给你报成二百七十石!
就这么着,从每家每户手里多拿三两石农税,另从原本应该上缴官府的农税中,再截取一石左右;
里外里算下来,每家每户保底能刮下三石,一‘亭’十里,便是上千石粮食,数万万钱……
然后三五税吏聚在一起,喝点小酒吃点肉,再把这几万钱一分,又是美滋滋的一年……
“你看看你看看,急个什么劲儿~啊;”
“本官这,这不是想着凑个整数,也好算账嘛……”
被青年一语道破心里的小九九,那税吏只稍有些尴尬的含糊两句,便冷然将脸一板;
让青年上前,在记录着青年这一家缴税信息的竹简上按了手印,便让青年退了出去。
至此,青年一家今年的农税,便算是缴纳完成。
“大哥!”
见青年走出亭子,一旁的瘦弱少年猛地从地上弹起身,满是忧虑的大步上前。
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左右,正不怀好意的看向自己的税吏、衙役们,少年只难掩忧色道:“这般得罪了县衙的狗吏,怕是不妥的吧?”
“听说那狗吏,平日里和乡里的啬夫,那可是常走动的……”
少年此言一出,青年面色也不由得随之一青。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放到这些底层百姓的身上,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县衙郡衙,乃至庙堂之上的那些个官老爷们,往往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恨不能见谁都攀谈两句,以表现出自己的平易近人。
但这,并非是由于这些人,真的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善,而是因为那些脏活,有的是人替他们干。
具体到今日,也是一样的道理。
——青年直言道破税吏的小心思,看似没什么大不了,实则却是得罪了那税吏,以及上上下下一众官吏。
比如此刻,正对兄弟二人怒目而视的衙役们,明显因为青年的坚持,而失去了相当不菲的意外收入。
再有,便是那税吏上面——若是背后没人撑着,那税吏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玩儿‘四舍五入’的戏码。
但很快,青年便强挤出一抹笑容,轻轻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而后,又毫不畏惧的在身侧环视一周,目光毫不躲闪的和亭外,正看向自己的每一个衙役对视了一遍。
再装出一副在和弟弟说话的模样,实则扯开嗓音吼道:“俺家,那可是吃过太子卖的米!”
“狗吏欺俺农户愚笨,就此作罢便是;”
“若是纠缠不休,俺免不得要走一趟长安,寻太子告上一状!”
青年此言一出,原本还怒目圆睁的一众衙役,只瞬间齐刷刷望向亭内,脸色已经比锅底还黑的税吏。
见税吏哼哼唧唧半天,也没放出来个响屁,便只得故作淡然的别过头去,各自看向已经空无一物的田野之间,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吃过太子卖的米?
嗨~
今年秋天,关中——尤其是长安附近,又有几人没吃过太子卖的平价粮啊~
只是青年既然敢当着这么多人,喊出这么一句不硬不软的威胁,那就说明这少年,未必就真和太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刘家的太子储君,喜欢在关中大地到处晃悠,甚至是到处交‘朋友’,乃至谈恋爱之类,早在先帝之时,就已经是传遍关中的八卦奇谈了。
鬼知道这么个半大小子,会不会真有机会跑到太子面前,告这广明成乡的税吏一状……
“可要卖粮?”
意料之外的小插曲得以平息,而后便是一声询问传入青年耳中。
本能的回过身,正要学着亡父过去的模样,和上来买粮的粮商讲价,待看清开口那人身上,竟着一身官袍,青年只不由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