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秦焆阳过去的时候,叶无坷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
有一个身穿白色僧衣的年轻和尚,也在那些治沙的工匠之中。
不管是身形还是年纪,都与已过世的向问大和尚那般相似。
叶无坷只看了一眼,神经就在瞬间绷了起来。
大和尚身上的洁白僧衣早已不再洁白,他挽着衣袖赤着脚,和那些工匠一起劳作。
这里的人似乎已经对他颇为熟悉,和他交谈的时候并无隔阂。
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叶无坷发现那大和尚并非在一处劳作,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
他也没有自己的工具,换一个地方就换一个人帮忙。
叶无坷随即下车,叫过来一名廷尉低低交代了几句,那廷尉随即应了一声,朝着秦焆阳那边过去。
不多时,秦焆阳返回。
“打听了一下。”
秦焆阳回到叶无坷身边说道:“师傅们说,这大和尚是月余之前来的,原本是路过此地,见他们在治沙于是上前询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大和尚显然远来,不知道治沙为何事,在听说之后便决定留下来,给每个人都帮一天忙,所有人都帮过之后他就走。”
叶无坷心中微微一震。
“这里的工匠师傅都称呼他为无师父,因为这大和尚自称叫无去处,倒是很奇怪的一个法号。”
叶无坷思考片刻,随即朝着那大和尚迈步过去。
大和尚身上的僧衣满是黄沙,双脚上也都是,脸上头上亦是。
见到叶无坷过来,大和尚便合十行礼:“见过大人。”
叶无坷抱拳回礼:“大和尚。”
白衣大和尚道:“大人奔我而来,是有话要问我?”
叶无坷道:“只是想请问大和尚从何处来?”
白衣大和尚说:“我来的地方和这里看起来差不多,一目黄沙。”
叶无坷仔细看了看他,这大和尚不管相貌还是谈吐都不似西域人。
“大人在好奇?”
白衣大和尚语气坦然。
“我少年时候随师父迁居西域,离开中原那年已有九岁,到西域后不愿改变,说的一直都是中原话。”
叶无坷看他年纪倒是不差。
当年大楚灭亡之前,禅宗中人都预料到了大宁立国之后必会对禅宗有所针对,又害怕禅寺毁于战乱,他们也难逃一死,所以大规模离开中原。
其中绝大部分禅宗弟子都去了西域,一部分去了漠北。
这位大和尚说他九岁离开中原,算算看现在年纪也就才三十多一些。
“大和尚为什么要来这?”
“非来此地,而是向北。”
“向北?”
叶无坷问:“向北是何处?”
大和尚回答说:“听闻大宁皇帝陛下要去北疆执子山与黑武汗皇会面,我便想去执子山碰碰运气。”
叶无坷道:“可是禅宗弟子,向来不认可运气这种说法。”
大和尚道:“人无他路,运气便是唯一选择。”
叶无坷道:“大和尚勿怪,我是大宁廷尉府的人所以话可能问的多些。”
大和尚微微俯身:“认得出大人身上官服。”
叶无坷问:“大和尚不是第一次来中原?”
大和尚回答:“是第一次来。”
他似乎明白叶无坷好奇之处,于是耐心解释。
“我是西域月知国小觉寺的和尚,月知国君此前到小觉寺祈福是我接待。”
“所以我知道国君要往北境执子山,陪同大宁皇帝陛下去见黑武人。”
“于是我便生往执子山之心,想求取缘分可见大宁皇帝陛下一面。”
叶无坷又问他:“大和尚为何想见陛下?”
“想请陛下召回禅宗。”
叶无坷微微动容。
他看向那些工匠都在看过来,于是他问:“大和尚月前就到此地,又是要赶往执子山,为何会停下来帮助他们?”
大和尚说:“因为他们可敬。”
他坦度无比坦然真诚。
“月知国一小半是沙漠,小觉寺就在沙漠之中,自我到月知起,只见风沙欺人,不见人治理黄沙。”
“经过此地,见他们在治沙便心生敬佩,刚才我见大人手下为他们分发物品,与我所想大抵相同亦是觉得他们可敬。”
“但我身无一物,无金银财宝,我没有什么可以赠予他们以做支援,唯有留下来尽自己一份心力。”
叶无坷:“可你是月知国人。”
大和尚说:“首先,我是人。”
叶无坷:“禅宗不是说,人不过皮囊?”
大和尚回答:“屁话。”
这两个字让叶无坷心中一亮,隐隐约约的,他似乎在这个年轻的大和尚身上看到了向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