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书先行。
制书并非废太子的正式诏书,只是一份提议,由圣上知会朝野,他要“废太子”了。
与昨日三公起草的诏书不一样,这份制书是圣上亲笔。
旁人都不晓得,曹公公却很清楚,圣上写了整个通宵,一字一句,皆是真情。
饶是顾恒这样一心废太子的,听了这份制书都忍不住眼眶发酸。
圣上对殿下的父爱之深切,都在这上头了。
是殿下担不起这份深重的爱护!
再者,顾恒想,他何尝不是感同身受
他为什么不管不顾冲在最前头他为的是襁褓里的四殿下,更是为了他的女儿。
哪怕用些不光彩的手段……
只是争皇位,哪还讲究这么多呢
制书念完了,便是文武大人建言,本就是按部就班来的,倒也不至于有人突然站出来说“废不得”。
可要说积极赞同、甚至高喊“圣上圣明”,金銮殿上反正没有那等缺心眼。
目的达成就好,该冲锋时冲锋,该龟缩时龟缩。
识时务,才能走得远。
反倒是下了朝之后,消息传到宫外去,街头巷尾地讨论得更多些。
前几天纷纷觉得太子殿下不行,但就这么要废太子了,多少也有些人心惶惶。
眼看着明日下午各衙门就封印了,琢磨着恐是要年后再有诏书,记挂着这事情,这个年都过得不利索。
老百姓还好些,官宦勋贵、各家各府都在斟酌,这个年到底怎么过才好。
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似是不太好。
辅国公府里,林云嫣与徐简也得了消息。
关起门来,他俩倒是没有任何忐忑。
废太子是重要的一步,却不等于自此高枕无忧,当然,也值得拿坛酒出来、喝上几盏。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离封印还有两个时辰,圣上突然下了诏书。
诏书先抵东宫,曹公公亲自去宣的。
李邵本就病怏怏的,前天在大雪里折腾那么一回,精神越发萎靡。
他混混沌沌跪下,听曹公公念完,问道:“父皇这么着急不是说等来年吗……”
“往宫外宣是来年再宣,”曹公公走过去扶李邵,“圣上说,好好坏坏的就结束在这一年里,来年新年新气象,希望殿下能趁着这次年节调整好身体与精神。”
“我是不是该谢谢父皇关心”李邵又问。
若换作他康健时候,曹公公怕是会觉得这话不阴不阳的,但他仔细看李邵模样,就知道殿下其实没有那个意思。
殿下就是懵了,懵得整个人思路都很混沌。
“圣上一直很关心您,”曹公公倒是不敢明着提醒李邵“东山再起”,只道,“您与圣上相处多年,父子感情如何,您难道还不清楚吗”
李邵扯了扯唇,笑比哭都难看。
曹公公便又道:“您既不是太子了,这东宫也得搬出去,圣上另选了毓庆宫给您。”
“什么”李邵猛地抬头。
“昨儿起就让人里里外外都打扫了,您等下就能过去,”曹公公道,“这里的东西也要收拾,僭越之物不能带上……”
李邵的脑袋嗡了一下。
僭越
他当了这么多年太子,有朝一日这个词竟然会出现在他这儿!
他扭着头扫了眼殿内的东西,根本分不清什么是能用的,什么是不再可以用的……
“这是父皇说的”李邵着急了,声音都大了些,“难道、难道以前给我的赏赐,照着皇太子规制准备的东西,也都要收回去”
曹公公颔首。
“浑说!”李邵蹭得站起身来,“都是我的!凭什么还要收回去!那小御座呢金銮殿那儿……”
曹公公垂着眼,道:“小御座也会撤了。”
李邵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吓得汪狗子白着脸扶他坐下。
曹公公把他的反应看在眼中,暗暗叹了声:“殿下,您往后是大殿下,不再是皇太子了,收回去的东西都会存入库房好好保管……”
等哪一日,再次被立为太子,东西都会原原本本的回来。
这是曹公公的未尽之言,只是李邵情绪上来了听不进去,也想不明白。
李邵颤着手去够茶盏。
汪狗子忙给他添,哪成想李邵拿在手里没拿稳,茶盏落在桌上,顺着桌面滚开去,啪得一声落在地上。
瓷器碎开,溅了一地。
茶水染湿了李邵的鞋子,他低着头看着鞋面上的污迹。
“小的这就收拾。”汪狗子赶紧蹲下身。
李邵昏昏沉沉如迷雾的脑海却被这清脆的声响给撕开了一片。
尽头是什么
他看不清,也顾不得看,只想从这迷雾里出去。
李邵再一次突然起身,冲到墙边取下悬着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