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当时这个男人说出是因为一棵树的时候,胡宗仁竟然冷笑了一声。而实际上我也觉得非常讶异,我见过许多种感情,人与人的,人与动物的,甚至包括人和鬼之间的,但是却从未听说过人和一棵树之间存在这么浓厚的感情,以至于当有人出言不逊,他甚至可以挺身而出,替树说话。
他告诉我,后来他才明白,在树上画的那一个圆,圆内一个×,那表示着这棵树需要砍掉,但是并不是用来丢弃,而是用来卖。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梧桐树本来长得很快,而且经济价值并不大,所以它之所以不被摧毁,唯一的理由可能就是因为太大颗,可以卖钱。这件事我在这个男人口中得到了证实。他告诉我,这也是激化矛盾的主要原因。
男人说,在争执当中,自己负气不肯签字,于是开发商带着人只有离开了。随后的几天里,开发商换了好几拨人来和他商量条件,而他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拆房子拆路都可以,但是不能拆掉这棵树。开发商自然不会听从他所谓的那树上有自己的秘密,有童年的回忆这些无聊的话,见他态度坚决,也就答应了他。不过这种答应只不过是为了骗他签字而已。
男人说,自己签字后一个月,就从老家搬去了县城,拆迁办的安置费如数给了他,半年给一次。所以在县城里,他们也租了一间房子,不过由于没有了门市,他不得不在新房子修好之前,出去打工维持生计。大概就这么过了一年多,有一天他闲着,于是就跟老婆说,好久没回老家去看看,趁着今天有空咱们回去看看吧,看下现在修成什么样了。那天他老婆看他难得这么好的兴致,于是就陪着他一起回了趟老家。
自己的房子还在,还没被拆掉,但是已经被卸掉了门,画上了拆字。不过那颗梧桐树,早已经被砍掉了,只留下了一个树桩,从树桩断口的痕迹来看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没准就是他搬走后没几天,就被砍掉了。
当时这个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身体开始有些发抖,我猜想尽管隔了这么久,他依然对这件事非常介怀,既然会介怀,那就一定能形成执念。于是我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发问,省得继续刺激他。鬼魂的情感比我们人的表达要稍微直接一些,所以此刻我如果接着问的话,可能会让它变得暴躁激动起来。
随后,他说当时自己气得不行,觉得自己被人耍了,老婆尽管一直劝自己别这么生气要冷静,但是还是控制不住,他直接冲到了附近的工地办公室,很快就找到了当时签字的时候,在场的一个人。对方在还没想起来这个男人是谁的时候,就被这个男人给揍了一顿,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一边把他给拉开,一边报警。警察来了以后才了解到事情的经过,也许对于没有这个男人的生活经历的人来说,他们很难理解一个人突然发狂地揍人会是因为一颗没有多大经济价值的树。所以警方以寻衅滋事的理由,将他带回了警局拘留了几天,还要求他给开发商单位那个被他打的人当面道歉。
他说本来是自己冲动了,道歉也应该,但是自己在道歉的时候,却被周围围观的其他开发商的人冷嘲热讽,他自己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本身又是个老实人,自己规规矩矩站在那儿被一群人批斗嘲讽了很久后,回到家,心里郁闷,就一病不起,加上上了年纪后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于是很快就拖成了重病,从此就再也没能救回来。
我当时问那个男人,我说既然如此,你心里再有苦闷,也应该去找那些开发商才对啊,你缠上一个和你非亲非故的普通人,就因为当时你的寿衣是他的工厂生产的?你这迁怒可真是够远的啊。被困住后,念过安魂咒,被问话的鬼魂其实用不着怎么套话,只要开了个头,它其实是愿意告诉你实话的,因为除了此刻的我和胡宗仁,估计它自己也清楚没人再能够帮它了。男人告诉我,当他死掉以后,妻子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而且儿子也从部队赶回来了,在儿子得知了父亲的死因之后,就跑到工地上去和开发商理论。开发商其实完全不需要理会,但是眼看既然已经因此闹出了人命,这对于后续建设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于是为了息事宁人,答应赔偿一部分钱,并且负责葬礼的所有开销。这些钱对于开发商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这个家庭来讲,却是有莫大的帮助。
于是我问那个男人,所以当时办丧事的时候,他们给你穿上的寿衣,就是从这个人的工厂买来的对吗?他说,是的。我又问他,可是他们是工厂啊,又不是直接的经销商,难道买一件寿衣还专门跑这么远,就为了买一件吗?他说,他没想过那么多,而且当时自己还并没有打算上身在这个男人身上,直到自己丢了帽子。
这也恰恰是我最奇怪的一点,我问他,你是火化的吗?他说是在眉山火化的。我说那你的帽子怎么会丢。男人出现了那种意识朦胧的语态,他说,他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只记得自己进了火炉以后,就什么也看不清了,然后走了很远的路,只能对着有光线的地方走,这路上出现过一些人,但是那些人是谁他就完全不清楚了,好像只是一堆影子,那些影子能够发出那种很奇怪的笑声,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