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禾死了。
死在了去威远城的路上。
医官、廷尉、御史台、净室……所有人都查过了,病故。
听到他的死讯,我沉默了很久。
人,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山望着一山高,得到了还想得到更多。
哪怕他已经快要老死,哪怕他没有一个可以传承的后代。
“余禾,国之重臣,以三公之礼赐葬归乡里,追赠大兴侯……”
马车缓缓驶出章台宫,我没有去余禾的葬礼,那会让人以为我动摇了贬黜他的决定。
近林巷,内史宅。
我与内史韩相对而坐,他虽然有爵位在身,但已不是朝廷官员,而且重病缠身。
“咳咳……”
内史韩尽量控制自己咳嗽的声音和动作。
“夫人归乡了,臣卧病年余,实在无法起身拜见陛下,请陛下恕罪!”
我摆了摆手。
余禾没有男嗣,他的女儿自然要回去操持葬礼。
即便没有回去,恐怕她也不会想见到我。
“朕让苏合来看过,怎么?他也没有办法吗?”
内史韩强打起精神:“臣的病心里有数,那么多年了,整日身着甲胄,仅是脱甲受风都不知道多少次,背疽好了又发、发了又好,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恩赐了……”
“你们家于国有功……”
说完这句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内史韩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强笑了一声。
“臣久在巴蜀,极少回到咸阳,但天下人都是一样的,天下事也都是相通的。这么多年的经历让臣得到了一个世间至理!”
“请内史将军赐教。”
“臣不敢当,只是斗胆说一句:臣在军中,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将兵者,各人有其道,但将领的威严不可动摇,哪怕错了也只能改,而不能认。”
没想到内史韩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误会臣的意思了。”
“……请赐教。”
“陛下相信自己吗?”
我蹙眉。
“朕凡决定的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若论自信,朕……尚可。”
内史韩缓缓道:“陛下若是问臣,臣会回答:绝对相信!”
随即脸上迸发出自信的光芒:“臣乃天生的将军,这是皇帝夸赞臣的话!自臣跟随先父征战以来,所经何止百战!鲜有败绩!”
然后低沉下来:“只有一次败在了一群土匪手中!当时经过所有探报分析,从正面强攻是最优的选择,臣甚至已经把将令拿在了手中!可臣还是犹豫了,因为绕道所谓的小路会以最小的代价拿下那座匪寨,最终臣选择了错误的道路。”
“陛下可知就是这一群土匪,就是臣选择的这个错误的道路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吗?”
内史韩脸上现出缅怀之色:“我军战死二百多人!其中……有臣的长子!”
我沉声道:“不是说你的长子在外游历吗?”
“呵呵……假的。”
内史韩长叹一声:“陛下说得对,为将者,可以改错,不能认错。”
“可还有一条……”
内史韩紧紧盯着我:“臣乃天生的将才,而陛下,乃天生的帝王!臣将死之人,斗胆说一句,陛下与臣是一类人!上天既然赋予我们这类人绝无仅有的才智,我们做的事从骨子里就是对的,‘错’这个字就不该在我们的身上存在!”
我好奇地打量着内史韩,仿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认识他!
沉吟良久,我起身行了一礼。
“谢内史将军!”
内史韩连忙挣扎着起身:“陛下……咳咳……臣不敢当……”
从内史府离开,我心情五味杂陈。
我明白了内史韩的意思,古往今来,或许只有魏武帝最像他说的这种人吧。
可我做不到。
因为,我不是我……
从近林巷出来,在巷口我又看到了那个卖烧饼的少女。
她也看到了我,甜美的笑容天然无杂饰。
“先生,要买些烧饼吗?”
我跟着笑了笑:“送一些过来。”
马车距离烧饼摊只有两步,孟合牵着缰绳的手来不及拔剑,暗卫只有四人,从车尾绕过来同样赶不及。
可少女似乎没有受过训练,在我没出马车的情况下冲过来,她不可能成功。
我缓步走下马车,看着被摁在地上的少女。
甜美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切齿的恨意,那双眼睛中的杀意几乎要化成实质切断我的脖颈。
“上次你就有机会,为什么不动手?”
“不敢确定!”
“为什么杀我?”
“暴君人人得而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