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只能由伊萨去做。
因为那是伊萨的母亲,别人不能去杀害伊萨的母亲。只有伊萨自己可以。
这好像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定。
在这里,大家都默认了。当自己的亲人,变得毫无用处的时候,就由自己去带着这个亲人走向远处,让其在远方迷路也好,让其被埋葬也好……
总之,要亲自丢掉这个人。
想要活下去,就得不断抛弃那些没有用的人,在逐渐紧张的物资下,人也会逐渐变得“没用”。
伊萨不能被丢弃。
他欺骗妈妈,说:妈妈,我带你离开这里,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很多的面包。
伊萨背起妈妈,开始朝着外面走。
这一次,他决定找一个远一点的地方,去埋葬自己的母亲。
他背起母亲,母亲也眼里有光,高兴的和伊萨一起离开。
伊萨背起母亲的时候,母亲哼着伊萨小时候听过的调子。
他想哭,但是流不出眼泪。
战争让他流干了眼泪。
渐渐的,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哪怕凑在伊萨耳边,伊萨也渐渐要听不清了。
伊萨回头,却看见身后的出现了血迹。
他已经走了很远,也不知道母亲流血流了多久。
他到底还是爱妈妈的,忽然间内心翻涌起剧烈的自责。
战争已经将他逼得快不是个人了,他居然想要去杀死自己的妈妈。
他开始检查妈妈的伤口,却发现,不知何时,妈妈咬破了手指。
伊萨不解:
“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伊萨的妈妈虚弱着笑了笑:
“我的小伊萨,路太远了啊……妈妈怕你……怕你丢了妈妈后,自己也回不去了啊。”
“我真担心……真担心你迷路了,就想着,你顺着血迹,就可以找到回去的路了。”
这声音轻柔得像是没有说出口一样,但却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伊萨内心炸开。
他早已哭不出来,却还是张大嘴,哇哇痛哭。
他以为自己骗了妈妈,可是妈妈从来都知道他的谎言。
在得知孩子终于选择了要让自己去死的时候,她并没有怨言。
她想多和孩子相处一下,在人生的最后一刻。
只是不知不觉,久了一点点,路已经走了很长很长。
她不担心自己回不去,只是担心孩子回不去。
那些滴落的血迹,是她最后的路标。
伊萨这个时候,真希望自己能够多带几块面包,那样的话,妈妈可以晚些死。
在这个面包比人命值钱的城市里,他开始祈祷着面包。
漫天的诸神,不管是谁来都好,他真的很渴望很渴望有一块面包。
耶稣听完这个故事后,注意到伊萨的身旁并无尸体。
那块至关重要的面包……到底还是晚了一些。
它救不了两个人的命了,只能让一个人活下来。
耶稣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这个愿望有多难实现……而是这个愿望,让他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这是多么卑贱的生命,可是这样卑贱的生命,却有那么爱他的母亲。
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耶稣无声笑了笑。
从小在孤儿院里,过了几年父亲出狱,才被告知有父亲。
但却一直被虐待。
耶稣以为,自己的童年已经很苦了。
爸爸妈妈不爱我的世界,就是这个世界最悲惨的故事。
可今天,他遇到的许愿之人,让他内心那点悲情显得那么矫揉造作。
少年悲恸的哭声,不是因为没有面包吃,而是因为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比起不被爱过,这个世界还有更为沉重和破碎的东西,那就是被深深的爱着,却再也无法回应那样的爱。
只能在胆战心惊里,去亲手毁灭爱着自己的人。
这便是战争。在这样的战争里求生,让耶稣觉得自己经受的苦难一文不值。
也让耶稣相信了……原来这个世界的确是有真正的爱的。
这个地方,叫加沙,这里有无数像伊萨这样的人。
在伊萨埋葬母亲的这条路上,还有无数的尸体横陈。
他们之中也有人向耶稣祈祷过,只是耶稣在几天前,并不想回应这些祈祷。
神俯瞰人间,只能看到尘埃,哪怕染血,也不过是红色的尘埃。
但当神站在这片土地时,神也会被尘埃所动容。
内心第一次,耶稣很想做些什么。他要带这个孩子离开这座城市,要给他能吃一辈子的牛奶面包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