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真人自那日离开囚室之后,只每日一两回重返颜娘处,见她安然与否,若是安然,便少言几句,返回圣人处;若存异样,则问明其中缘由,当场一解异处后,再返。
然鱼怪异事启后,长安城中,大狱最为安定,因此丘真人每每返至县狱,颜娘不是正隔着囚室与其他囚犯插科打诨,就是正侧卧睡去。
说来这名非血亲的孙女确甚是怪异,唯有人声嘈杂,才可使她笑颜尽展。
自白三子一行三人于囚室内因鳞症死于非命后,无论颜娘,或是其他囚室中人,除为自己将同患鳞症而担惊受怕过一阵之外,察觉自身并无异样后,就同寻常往日一般,只当大狱之中增了三名死囚,且意外死于狱中。
此并非人情冷漠,不过是于大狱之中久矣,能得一死,似亦成了一番解脱,倒是仍困于囚室之中这些囚徒之自身,求死无胆,苟然得活,就算大狱之中,生出这般致人亡命之骇人事,这群囚徒于外人面前——尤其在狱卒眼中看来,实无甚要紧。
谁知偏是这番想法,成了这时颜娘与众多囚徒对一种狱卒的调笑之语。
长安城中初现巨量鱼怪之时,县狱所在长寿坊,与终日的数万人聚集之西市仅有一坊之隔,故而当日夜间,县狱狱卒的惨叫声,自县衙大门起,便清晰传来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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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有司狱,同梁若江这般,有时无暇照管、监察大狱与狱卒时,县衙武侯与狱卒常沆瀣一气,聚众小开赌局,有人输便有人得赢,有人大赢便有人必输。
输至急眼时,终有人难耐败而再败,喊叫出声。
这般喊叫,与鱼怪到达是夜,于狱卒口中的惨叫,几乎无异。
起初众囚徒只自梦中醒来,睁眼,饶有兴致地听着大狱门前传来的动静。
直至惨叫声渐止,这时本就潮湿滑腻的大狱地面,传来何样巨物于其上拖行的黏腻拖滑声,众人隔着栅栏,不能望至太远,只有好事之人,匍匐着紧贴地面向声音来源处看去,还未等看见分毫,只闻得阵阵腥臭直冲鼻腔,又被一阵寒气逼得将眼紧闭过后,再度睁开,便与一对从眼眶之中爆出,分离在鼻梁两侧的鱼眼对视上了。
惊得仓皇爬起之际,鱼怪便已顺格栅,攀附而上,立于囚室之前,发出嗅闻声,顺带喉头还有阵阵低沉嘶吼。
这副场景,虽众人于白三子一行第三人死于非命时,已然见过鱼怪外貌,且得见了一个大活人时如何变为一头鱼怪的过程,故而未尽有多惊惧。
但一头鱼怪与一众鱼怪如何可相提并论,眼下随徒然站立而起的这头鱼怪,各间囚室格栅之前皆趴伏有数头鱼怪,且除此一众之外,若以鱼怪脊背反光为参照,自大狱门前,至深入最里间囚室这一路,鱼怪之数只凭眼观,甚难尽数。
终有未见过白三子其第三人死状之囚徒,何曾见过这般骇人之状,慌张惊吼了出来,且仍有甚者,取来一切可用之物,近前驱赶众鱼怪。
如此情形,至李多祚自圣人处领旨剿杀城中鱼怪之后,才得宽解,那时因鱼怪满城作乱,早未有人往大狱送派食水,此一众囚徒尽靠相互扶持,才活至有人前来相救,所幸还是困于囚室之中,才未得由鱼怪啃咬或是抓挠伤及,否则此时的大狱,自将成囚禁众多鱼怪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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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众囚徒亦得见了,那些曾趴附于囚室格栅之上的鱼怪,身周还留有已碎成片之狱卒制服,如此,谁又敢不防。
正因有这些经历,无论颜娘,还是其他囚徒,才得以翻来覆去地以此为题,不断在睡醒过后的百无聊赖之际,借以相互讲述,排遣心中忧虑。
自身虽于狱中安生,可见眼下鱼怪肆虐之状,部分囚徒身在长安城中的家人则说不准眼下状况何如,且自雍王与李多祚领兵协管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后,于大狱之头一条令便是,未经准允,谁人也不得自大狱之中被放出。
此时长安城的街面,多一名活人,便或意味着即将多一具鱼怪,或是一具尸首。
是日,颜娘照旧于喧闹的大狱囚徒嘈杂人声之中起身,细听几句之后,便预备加入进去。
因自身情况特殊,且于梁若江等司狱多有瓜葛,还是一名女子,故而兹由颜娘开声,众囚徒便愿只听她言,且处处附和。
有人解闷之至高境界,非此时颜娘所处。
而令她更为欣喜的是,这一日好巧不巧,才方醒来,便见囚室气窗透光处,祖父丘真人正立于其下方。
“祖父……”
丘真人随颜娘呼唤而转头,接连多日,丘真人为思清想明数月来,频繁出现的怪症异状、奇案诡事,终日与圣人同于一处,回顾武后仍在世时,所言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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