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武后,终日闲散慵懒地待在迎仙宫中,唯有宠臣张易之、张昌宗整天相伴左右。
这一日不知为何,武后在小憩之后的恍然之中,忽而提及初初登基时,因种种缘由,决定于神都紫微宫内与长安外远郊大兴土木之事。
两人之中,张昌宗性格外放得多,这时正守在武后左侧,一手以手掌托起武后因短暂休憩,倍感麻痹的手,另一手于武后手背轻轻揉搓,直至武后五指得以舒张伸展。
这时,张昌宗才开口言语,“陛下顺天命,重开大统,向来以深明大义,体察民情,示于黎民百姓前,方才陛下所言三处工程,除先皇帝陵不允任何闲人随入之外,无论万象神宫,或是彼一处——”
思及已然由前一名武后宠臣薛怀义放火烧至断瓦残垣之通天浮屠,张昌宗停下嘴边言语,看向武后。
“熔尽之残烛,燃断之熏香,谁人又将留意其余部?”武后在张易之的搀扶下,缓缓直坐起。
“或是彼一处通天浮屠,都由万民随意入内参览,只以小奴看来,含嘉仓之银钱,自然源自寻常百姓;筑造建物之万工,亦多自民间招募而来,然以其钱财、人力筑成之建物,又以任由其随入参览之法,还于普罗大众,如此岂非两全其美之事,又怎敢于身后对陛下言语指摘。”
张易之见对张昌宗最后一句已阻拦不及,便于对方话罢当下,立马换了几字,忙接上一句,“万民又怎至于陛下身后滥行指摘之事哉?”
“昌宗素直坦率,易之说话中听,”武后言道,转而指了指后背,张易之会意,将几副靠垫支撑于武后身后,对方方再开口,“而人人皆有自己一番考量,世人不言,彼时朝堂之中,那群朝臣亦未曾少言一句,哪怕朕武氏一族族内,前来行规劝之人大有人在……”
“此事,小奴倒是亦得听闻过陛下提及些许,然彼时所言,武氏族内彼时不过愿陛下将此几处建物规模削减些许,以节俭开支……”
“用以重建那武氏祠堂?”武后向后略仰下些许,沙哑嗓音之中稍有些不悦,“朕此时乃当朝天子,武氏祠堂又如何得与朕之万象神宫、通天浮屠,及先皇帝陵相提并论?”
“陛下所思,自然高于陛下族内他人许多,正如陛下之后再未听取其人一分一毫,而将万象神宫、通天浮屠、先皇帝陵最终建成。”
“莫再奉承……”武后面色舒展不少,“朕只念及此一族分明皆因朕兴,却似朕之尽数,皆拜其一众所赐,故而……”
“故陛下而后将于自身氏族之留意,再度转至李唐?”张易之绕行至武后卧榻后侧,将双手搭于武后双肩上侧,轻行揉捏,作轻声询问。
“汝知朕,甚于朕知自身。”武后再次笑而出声,“此大周江山,朕亦知之至甚,诚如狄仁杰当初所言,终不当再次落于武氏众人之手,是为相似缘由,自然亦不得落于……全然由你二人掌控之情状。”
“眼下,尽数事由皆以你二人代朕传入朝堂之中,再由太子知晓,朕之所思、所言,却时常与你二人传出、太子所知、落于实处之言,有太多出入,其中种种,朕知,却不愿真真切切与你二人计较——眼下,朕愿全然信任之人,所剩无几,为朕族中之人,为汝之二人稍行所用,朕不甚在意,勿,勿要于此时下跪,恰同朕此时所言,朕不怪罪你二人……”
武后一手轻抬,脖颈微微扭动,“不过几次误传朕意,此时决策皆有监国之太子拿定,汝之二人自不至犯下假传圣旨之罪——即便犯下,朕宁愿保下你二人。”
张昌宗、张易之跪于地上,不敢妄动,等的就是武后主动提及此最后一句,二人听罢,立刻故作满脸悔意,连声向武后请罪、道谢。
又不禁内心琢磨,武后业已年迈至此,脑中却清晰如往常,且二人对平日那些小动作,却亦尽为武后所知,始料未及,这时确感多有些担忧,但二人亦知,武后于此时此刻乃是自己二人最终的屏障、靠山,无论如何,都不当同那是薛怀义般,稍被冷落,便一反常态,犯下那好些糊涂事来。
“想来当初……”武后眼睛微微眯起,以手势唤起跪伏于地面之两人,“每当宴饮聚会,你二人便同那一种武氏兄弟,一道侍候朕。”
“再早些时候……”武后言语渐缓,似困意再起,张昌宗恰好好处地将话接过来。
“再早些时候,易之阿兄蒙祖辈功勋,为官直至升为尚乘奉御。”
“年二十岁时,巧遇太平公主,公主夸他‘体躯修长,皮肤透白,形体雅然’,又闻阿兄通晓多数音律技艺,于是引荐给了陛下。”
张昌宗抬眼瞥了瞥昏昏欲睡的武后,于张易之对视一眼,由张易之将话题接了过去继续言语,“易之得了侍奉陛下之机遇,又听闻小奴懂一些炼丹制药之法,故而长留小奴于身边,后又将吾弟昌宗,亦接进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