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巨源不解武三思一时怒嗔,眼下一时对自己所言又称许不止,有何打算,但才坐回石墩,温热都算不上,还是暂勿以问答问,只回而言之,“下臣仅仅凡人之躯,岂得与两位圣人所想一致,不过饱受两位先皇施于脚下此片疆域、万民之恩典,触类旁通了一回。”
“是了,是了。”
武三思干笑两声,言,“万民从于君,听政耳顺,则万事大吉;倘若民于君、于政,固持有己见且不从,傲而不满,则当以‘铁鞭、铁棍’恫吓之,久之,当以‘短刀’灭杀其众。”
此言一出,韦巨源直感所坐的平滑石墩上,竟生出千万细针一般,使自己不适之至。
纵他本人于何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确谈不上过多仁善、怜悯,而武三思这番言语,分明是在指摘早时自身不以武三思所谓武后轮回长生一事为真,而以或有异见之万民,指代他韦巨源自身,倘若他对武三思所言有异见,又不以为然,则先是铁鞭、铁棍敲打,再以短刀抹杀。
可韦巨源实想不明白,缘何武三思非要提起武后或可轮回长生,从而以此为证,武后才是有大唐,乃至自秦开中原立国以来,至为开天辟地之人,此言究竟作何解?
“下臣斗胆……欲再请教殿下,所谓先皇则天大圣皇帝,得以转生轮回,究竟是指何意?”
问罢,韦巨源只觉胸口舒畅,才感早该直问才是。
而武三思沉吟良久,甚至途中还张口打了个哈欠,“本王亦未知其详,只是当初姑母定是于驾崩早先,便已知自身将进入轮回,才刻意提点当今此位圣人。”
“此言又作何解?”
“姑母于圣人言,确是有良多须长生才得完成之事,却又感时命无多,而溘然长逝,圣人言,‘但凡母亲欲行之事,只要力能所及,自当全力去做’,姑母岂非听罢此一句,才安心合眼,而长述一句‘禅机已到’。”
武三思扶住下颚,“先是言驭民如驯马,后与高宗同朝,再坐上皇位,再不忍却无法,仍将皇位传回当今圣人之大唐李氏,又使圣人亲言而出,力所能及将必行,而眼下你我皆知,异骨、僵血、鳞症三案,若要将相干之人尽数算上,如何都有圣人之身影于其中——而眼下如此,究竟是吾等强行将三案加于圣人之身,还是圣人原本便于吾等之外,参入其中?韦相试想,不觉细思甚恐?”
对方神神叨叨的模样,再次让韦巨源不知其所云,但终末一句,他听得甚明。
因于异骨案中,显然便有此感,圣人连连表示将水祭木祀、吟天殿、还都等事项全数交给众人代为料理,然而至终末,此一众人,竟少有下场堪言良善者,甚至还以异骨案为契机,将五王彻底自东都之中抹消。
思及五王,韦巨源不由看向武三思,此静德王究竟是因旧仇与极欲表功,而虐杀五王,还是潜移默化之中,圣人之心思、举动,使他觉将五王彻底抹杀,才是替圣人分忧,而使自身全身而退之法。
而圣人有这般想法、举动,竟全是应当初武后薨逝之日,特特留下的那番遗言,从而潜移默化而行……
想来荒谬,却恰合韦巨源所见圣人之真实一面,或言,正是一路而来,无论自房州归返东都,或是自被弃亲王为太子,还是以年已四旬有余之太子,再度登上皇位,虽看似样样事由皆亲力亲为,然无处不在的是武后明里暗中的安排。
就同如今,凡事似皆由韦巨源自己与静德王武三思操持,但不经意间,却又尽是无处之不在的圣人。
“原殿下所谓‘轮回长生’之意,乃是先皇则天大圣皇帝于当今圣人之熏陶成性……”韦巨源安然笑笑,同时为早先不察而失言,向武三思再度请罪。
此一回,武三思倒随韦巨源所言,发自真心笑了出来,“原来本王之言,还有这番释解……”
随着笑声渐起,他不由如寻常那般心高气傲之状,猛然站起,“只韦相所言,仍是有误!”
“姑母……”武三思不由叫喊出来,“此时确似在世!”
一时之间,不知是韦巨源眼花,还是苍穹之内,确有一片星光忽而发亮,但至再观之时,一切又复于原样。
他看向武三思,满脸都是期待对方详细解答一番的模样,“韦相以为,狮子骢倘若为短刀所刺,之后其将作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