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仍在自己身后一步时,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引路。
这番谄媚,倒不为其它,只韦巨源见过此时仍留于紫微宫中一众人之状,又思及东都城中鱼怪之祸不止,恐自身不经意间惹此静德王不悦,再同那些迟早要入鱼怪之口之复周旧臣一般,为武三思不日抛弃。
韦巨源虽因与韦后同宗,亦称得上是皇亲国戚,但和能与圣人攀得上血亲的武三思,还是多差了些身位,因此放下身段,保全自己,未必有何不妥。
更莫提眼下这般非常时刻,就以轻而易举便可随武三思独上翠峰山此一事而言,就已将一时卑微全然弥补去。
而韦巨源所求并非仅仅在此,以他所了解与鳞症、鱼怪现状相关观之,此件异案所波及之人、之所在,以及持续时长,定要大过、长过东都异骨案与长安僵血案许多。
但凡巨灾大祸面前,最终能妥善活至终末一刻之人,终为皇家无误,这时傍于武三思身边,以身在长安之其子武崇训与儿媳安乐公主为后盾支撑,哪怕鳞症案大发至不可收拾之地步,终还有一处容身之地。
“韦相……可听得本王方才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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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巨源行在前方,一边盘算自己一家的将来,一边留意脚下步子,不经意空听见武三思在身后碎碎嘟囔着何言语,却未细细闻得其间究竟何事。
“下臣不过照实言……还望殿下赐教,成如今大唐之人至甚者,究竟为何方神圣?”
所幸韦巨源左右逢源惯了,将早先的话题再度引入。
“韦相啊韦相,是全然未听本王方才所言,”武三思笑着轻叹一声,亦做无关紧要状,随韦巨源问起又回到初初之问,“实要本王言何人,却又有自卖自夸之嫌,然只于汝面前如此说上一番罢了,以本王见,成大唐百年者,确是本王之姑母,前朝则天大圣皇帝,如今仍旧只为‘武后’记于史书之上其人。”
韦巨源听得武后,不由在前进途中短暂顿了顿,倒并非不认同武三思所言,只是前有开国开朝之高祖、太宗,后又有延续盛世之高宗,武后虽一直随其而动,但要称“成了大唐”,如何也不当为废唐而另立新朝之武后。
“前朝则天大圣皇帝自然于前朝有不世之功,只下臣不解,方才一句‘行其事,得其实’是为何样深意?”
“你这田舍汉,方才本王所言,是一字一言都未曾听进耳中。”
“下臣方才一时惧怕山间小径幽暗,只专注于殿下与下臣脚下,故而未曾细听,若殿下得闲,下臣求请再听一回。”
武三思正欲踏下一级台阶,见小径旁正有两处石墩,入夜湿潮之气未及降下,故而石墩还算干燥清爽,他暂停须臾,径直向石墩走去坐下。
“韦相,姑母驾崩那日,汝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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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下臣仍为刑部尚书,加领彼时太子——现如今圣人宾客,那时宫中兵事正起,张氏兄弟被屠,故而下臣正忙于收拾残局,直至后一日城中通传武后——先皇驾崩之消息,才戚戚然入宫祭奠。”
“怪道汝从未提起、提及当日之事,原是从未听闻过,”武三思把灯笼搁放于地上,抻开双手双脚,作出一副难得一见的这般松快姿态,抬眼看了看已经泛起点点星光的苍空,“只当你为韦后一方亲属,当时得以在武后寝宫外伺候,谁知你竟不在。”
“那一日四处、众人悲戚之至,不知那日还有何事与当下殿下同下臣所言有相关,还望点喜爱指点下臣一二。”166小说
距离道观不过数十步,却又忽而坐于这野草丛生,身后尽是虫鸣不止之深林,韦巨源只觉不自在。
“那日姑母临终之时,御医以鹿茸参汤将姑母残时吊尽,姑母悠悠然将当今圣人唤至榻旁,仅唤他一人,但韦后与吾等武氏亦向前近了几步,得以听得姑母一句。”
经武三思如此一言,韦巨源原本只当闲聊而不甚感兴趣之当前话题,忽而让他倍觉有了兴致,“敢问殿下,是何一句?”
武三思与韦巨源对视,嘴角狡谲一笑,全无对自己姑母分毫哀思,言道,“彼时距姑母咽气不过须臾之短,气若游丝之际,她竟对圣人说了一句,‘禅机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