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是不是,在哪个不经意的时候,我爱上这个小东西了。
那个有点傻,会在受惊时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人,受到伤害只知道哭泣的女孩。
我想,多么荒谬,我告诉自己,多么荒谬的事情。
五、
而有些事,就在那些分别的时光里默然掠过。
我想,应该就快到收回那些兵权的时候了。
三月后一日,她突然来殿内找我,也是她进宫来,唯一一次向我笑,试探着的,朝我微笑。
明明知道她是有目的,明明知道深陷下去会是另一场欺骗,明明知道她递过来的是一杯断肠酒,但就是在她那样明净到无邪的笑容里,逼着自己慢慢饮下去。
连自己都不确定,这样的日子到底有多久,她会对我笑,会温和地回答我提出的任何问题,御医开出的药都能按时饮下,我对自己说,那就让她骗吧。倾国以聘,只要得她一日欢颜。
那天晚上,她安安静静躺在我身边。我知道她没有睡着,我熟悉她每一个动作,就好像熟悉我自己。在竹影摇晃中,她起身,极轻极轻,走到我常年放置奏折的书案,用她一贯轻缓的动作,找寻她想要的一切。
那一切里,包括我经年累月找寻的,关于霍家所有存在或莫须有的罪名。位极人臣,并不见得是人臣的错,而是权力诱惑何其之大,而坐在这上面的人,却再孤单不过。
我想,真是可怜,我对着自己低声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怜。
但是,无论怎样说,她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
军型部署以及网罗的关于霍家以上犯下的罪证说到底不过是个假象。飞鸟尽,良弓藏也只是表面,我赌,赌一场大战,赌霍元刚为求自保,逼宫德隆殿,我赌,霍元刚尚有血性。
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算得分毫没有差错,甚至连他什么时候带哪路兵马都没有错,当他带着禁卫冲入皇城的时候,门外正燃起半人高的火焰,只干云霄,桌上的残酒,只饮尽半杯。
我朝他亮了亮我杯底:“爱卿来得颇为准时。”
他反手将银枪竖在身后,冷冷地看着我:“她在哪儿?”
我淡笑,举手一拍:“嗯,她会来。”
原本随在他身侧的守将突然折身朝我跪下,在霍元刚微微泛白的脸色之中,我徐徐饮下其中最后半杯酒,朝他歉意地一笑:“看样子,我暂时死不了。”
其后发生的事情便和史书上写的殊无二致,除却些许夸张。事实上,真正能置于死地的,是我射中他心脏的那一箭,而其余的,却是因为冯清突然从殿外奔进来。
我想,这一辈子,她是再也无法原谅我了。
我一生都忘不掉那个画面,殿外燃起半人高的火焰,映着殿内明晃晃如白昼。那一箭霍元刚可以躲过,只是冯清的出现让彼此方寸大失,所有发生在一瞬间,他折身护住她,硬生生挡下原本可以逃脱的乱箭。
她抱住他,傻傻地抱着他,像抱着此生至为珍贵的什么东西。将脸颊贴在他额头,低低,低低地说着悄悄话:“你还说你不记得我了,你不记得我,你还替我挡箭吗……”
而霍元刚,早已听不到她说话。
我走过去,走过手足相抵的尸首,走过纵横的斑驳血痕。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子朝她伸出手,温和地叫她的名字:“小清。”
她极慢极慢抬头看我,眼睛里面都是水,连鼻头都被哭得红红的,更像个小孩。她像是没明白我为什么还会出现,傻傻地看了我很久,才低声开口,用我听惯了的语调,说我听惯了的最绝望的句子:“我等了他十年,你杀了他。你却杀了他……”
她稚气地看着我:“你怎么还不死?”
风气吹过我梳起的辫发,我仰面看天际流云,用手背遮住眼睛。
要怎么告诉她。
六、
站在我床边的冯清依然在笑,微凉的指尖拂过我并不年轻的侧脸,那经历风霜雨雪的,静静的夜里。我慢慢闭上眼睛,我想,那就别告诉她了,宁可她这辈子都恨我,也别让她知道了。
不过是件小事,断代于十年前的一件小事,十年前,也是在齐宫的荷花池边。我曾遇到过一个小女孩,个子小小,皮肤白皙的小姑娘,负手笑嘻嘻地看着我,问我叫什么?
那个时候我被父皇送到齐国做质子,不会说齐语,这宫里最多就高踩低的人,自然没有人乐意同我说话,是以性格比常人更要冷上三分。在那小女孩锲而不舍的追问下,我移开脸,低低开口:“滚。”
我用大瀛语命她滚开,只是这大瀛话中的“滚”同齐语的“霍”极其相似,她得到回答,笑得极开心,露出缺的两颗门牙:“呀,原来你姓霍。”
她还在笑,在齐宫盛世太平的日影下笑得无忧无虑,其后又说了一句什么话,可惜我没听懂。
可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