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提着一个小行李箱,回到东京的宅邸。
他左右看看,
周边低矮的建筑物都披了一层金色的霞光。
几个老人围坐在小巷子内侧,
侧耳听他们说话,似乎正在讨论《蝇王》的剧情。
梁启超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陆教授是真火了啊。
他推门进屋。
比起离家的时候,凌乱的房间已经被整理好了,该收的稿件、报刊杂志全都整齐地堆在角落处,分门别类。
房间里,隐约听到幼儿的呀呀声。
梁启超拉开了推拉门,
只见梁思顺正双膝跪地,手趴在婴儿床上,对照着一个表格教弟弟说话。
梁思顺:“ā——”
梁思成:“nāng——”
梁思顺:“ā——”
梁思成:“niāo——”
小丫头被弟弟给整崩溃了。
错就算了,
怎么两次错的还不一样?
她捏捏弟弟的小脸,
结果,梁思成的嘴巴受外力一咧:“ā……”
梁思顺乐了,
“对对对,这次你念对了。”
旁边的梁启超看着,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后道:“思顺干嘛呢?教你弟弟背书吗?”
梁思顺回过头,
“父亲!”
她也不顾弟弟了,站起身,把膝盖上的灰尘拍打干净,跑过来,
“您看这个!”
说着,献宝似的将《拼音字母表》递上。
梁启超没当回事,只是粗读,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问题不对劲了,
“这个是……”
梁思顺得意一笑,
“先生给我的。”
梁启超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意识到女儿说的是陆时。
他又一次看向那个表格,
心中,惊涛骇浪涌起。
就在这时,李蕙仙一边擦着手一边进屋,对梁思顺说道:“去收拾一下桌子,盛好菜。”
梁思顺蹦蹦跳跳地跑出房间。
李蕙仙摇头,
“看把她高兴的。或许是拜了先生的新鲜劲儿吧。”
梁启超说:“陆教授这是答应了?”
李蕙仙扫了眼《拼音字母表》,低声道:“我拍电报急着喊你回来,就是想让伱看看那个东西。我仔细研究过,通俗易懂,如果能推广,对识字扫盲大有裨益。”
两人结婚后,李蕙仙不断学习新学,
对她的治学水平,梁启超当然是心中有数的。
他沉吟,
“你是这么想的啊。”
李蕙仙犹豫,
“只是,陆教授的这套方法,好像对照的是直隶人的发音。”
梁启超笑了笑,
发音其实并不是重点。
就像他和光绪第一次见面,南方口音对上直隶口音,说的虽然都是汉语,听上去却像两种语言,
可这并没有影响两人的交流,
因为可以倚靠汉字。
哪怕各地普遍存在方言,但汉字可以保持一致性。
梁启超问:“陆教授拿出这套表格的时候,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李蕙仙便从头开始讲述,甚至连章太炎逗弄梁思顺的细节也没有一笔带过,
终于讲到陆时拿出纸笔编写《拼音字母表》,
梁启超听懵了,
“你说,这是陆教授现场编写的?”
李蕙仙点头,
“对。”
梁启超:???
真是见着活神仙了!
他低声道:“西方有语言学、语音学,在巴黎、伦敦,甚至有专门的学术院。所以,刚看到这个表格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陆教授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
李蕙仙“啊……”了一声,这才发现此事确实有些不合理,
她问:“会不会是陆教授早有研究?”
言外之意,
陆时已经有了底稿,当时只是默写出来。
梁启超摇摇头,
“不会。”
他指出《拼音字母表》的几处笔画上的顿挫,
“陆教授书写虽然用的是铅椠(铅笔),而非笔墨,但亦能从中看出他是边思考边写,否则,行文不至于如此断断续续。更何况,其中还有十余处涂改,更是明证。”
李蕙仙震惊,
所以,陆时真的是临时起意。
她小声问:“夫君,你说西方的那些语言学家、语音学家,有陆教授的水平高吗?”
梁启超苦笑道:“那必然是没有的。人家是正常人。”
这话把李蕙仙逗得“咯咯”直笑。
的确,陆教授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