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有奇才之誉,可他这次出山,旁人并不重视他,李公可知为何?”那将领问道。
李成裕道:“因是颜真卿请他出山?”
“此其一,他与薛逆早是旧识,当年辅佐忠王,结果忠王夺位失败,他反而成了宰相,可见他立场。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等举事时来,见我等马上要功成了,又跑来说些恫喝之语,骗我等向薛逆请罪,如何能受他的骗?”
李成裕与李泌是旧识,此前一直颇信任李泌人品,没往这方面想过,此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原本该被引为军师的人物,这次一直被冷落,只能跟在他后面。
“可他说的若是真的?”李成裕依旧有些担心。
“必是假的,今我等大功就在眼前,哪能被他三言两语诓骗。”
李成裕深以为然,赶到前面去声讨薛逆的种种大罪……
那边,李泌等了很久始终被拦在后面,便知这些人并不信任他。
他也果断,转身便走。
出了乾元门,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公卿贵胄们往这边赶来,倒像是上朝一般,遂拦住一个官员问道:“出了何事?”
“你从大内出来,反倒问我?”
李泌这一身道袍在此场景下颇为与众不同,因此那官员虽然反驳了一句,却也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天子不得人心,我等响应人心,前来声讨!”
“什么?”
李泌连问了几人,得到的竟都是差不多的回答。
他知薛白的新政其实也有不少支持者,可此时一个都没见到,太过反常,必有大问题。
于是他加快脚步赶出宫城,忽然,他看到洛阳城外的上空有焰火闪过,虽是在白日里,依旧给天空抹上了一瞬间的红霞。
那像是有人在发信号。
再一回头,李泌赫然见到洛水边不声不响地出现了一列列的士卒。
有身披盔甲的将领驱马在前,无声地挥动令旗,指挥着士卒对宫城进行包围。
平时见惯了吵吵嚷嚷的军队,突然发现有军队能做到安静行军,竟有一种莫名的可怕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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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堂前,君臣还在隔着石阶对峙。
但薛白已经厌烦了。
那些议论翻来覆去地发生过,谈过一遍又一遍却没能解决根本的问题。
他心里清楚,因为这些是根本利益的冲突,不是靠谈能解决的。
之所以还在谈,出于人们的侥幸与软弱,总觉得磨一磨也许就可以不花代价达成目的。
但世事总有代价,难免的。
“陛下,臣是为你好啊!”
来瑱十分激动,已经好几次往石阶上走了几步,走到了禁军的刀枪能砍到的距离,他却根本没在意自身安危,还在吵吵嚷嚷。
“你的所做所为动摇了社稷的根基……”
薛白一直懒得理会旁人,但来瑱是特别的。
旁人为了利益,来瑱却是为了控制局面才亲自跑来领头,这心思很难理解,简单来说,他怕各地方官员被新法逼反了,闹得天下大乱,于是,把他们组织起来,形成这种有秩序的抗议。
前提是,在来瑱心里,薛白的的确确是错得一塌糊涂。
这是个拧巴的人,做着拧巴的事,吃力又不讨好,回头很可能得罪各方,但世上总有这样的人。
于是,薛白骂了他。
“迂夫!大唐以均田制立国,根基在于均田。你扪心自问,到底是谁坏了大唐根基,是这些贪得无厌的虫蠹,还是检括均田的朕?!”
来瑱越被骂,越固执,梗着脖子道:“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便是祸国殃民!”
“朕为何不可为?”
“还不领悟吗?”来瑱道,“旁人变法或可成,你变法就是不成!”
薛白道:“好!你说,为何?!”
他知道,历史上唐廷也是改革了税制的,虽没有他这么激进,但两税法与包括租庸制在内的各种杂税并行,东拼西凑地,毕竟是改制成功了,根本没这么大阻力。
为何到了他变法就不成?
除了他执行新法更为严苛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天下公卿世胄们心底里不认同他。
有人认为他冒充皇室篡位,有人即使相信他是李倩,却也鄙夷他昔日的卑贱。
他们难免会想“我们捏着鼻子认了你这么个人当皇帝,你老老实实顺我们的意就好”。
这就是正统性的不足,做什么都不那么顺理成章。
就像是个出身卑贱的男子娶了一个豪门的千金,却开口说要纳妾,旁人做得,他却做不得。
当然,这些事大家心里知道,私下里也是自然而然地骂着“薛逆”,但却少有拿到明面上来说的时候。李成裕私底下一直叫嚷着“反了薛逆”,真冲到了宫里,依旧是“臣前来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