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的东上阁里摆了两个火盆,算不上很暖和,恰到了不会让人着凉的程度。
“殿下,该醒来了。”小内侍刘安唤了好几声之后,伸手推了推被子,“再不醒来,先生们又该骂了。”
缩在温暖被窝里的李祚这才睁开眼,嘟囔道:“可我好困啊。”
若算虚岁,等过了年他就七岁了,正是贪睡的年纪,却每日这般天不亮就要起来,学习各种礼仪、文章、武艺,以及治国之道。
不说与别的小孩相比,便是与绝大部分的成年男子相比,他也算是十分辛苦的。
刘安见了也觉心疼,偏是职责所在,只好道:“殿下还是起来吧,奴婢也想让殿下多睡会,可若晚了,奴婢要挨板子的。”
“好吧,起来了。”
李祚真就坐起身来,也不用刘安服侍,自己就穿衣洗漱,将自己收拾得体。早膳已经端来了,吃过之后便要去崇文阁读书。
推开寝殿的门,一阵冷风吹来,刘安打了个哆嗦,李祚却不太怕冷,这也是从小练的。
走在路上时,若有人从旁经过,李祚都表现得十常沉稳,一副小大人模样。
只有趁人不注意时,他才会小声与刘安嘀咕几句。
“雪积得好厚,若能打雪仗就好玩了。”
“殿下怕是没时间玩。”
“我知道啊,所以与你说‘若能’啊。”
他终究还是个童心未泯的小孩。
穿过大业门,却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那,是颜真卿披着外氅立在雪中。
李祚见了,眼中立即绽出欣喜之色,雀跃地跑了两步,想到在外祖父面前还是得守礼仪,遂放慢了步伐,规规矩矩地过去见礼。
颜真卿虽然待他十分严格,同时却也十分疼爱他。李祚是个极敏锐的孩子,能够感受到外祖父对他有份特殊的深厚情义,他因此也回报了同样深厚的敬爱。
有外人在时,他们说话都一板一眼,但私下里,他们说话也与一般祖孙无异。
这日屏退旁人之后,李祚不由问道:“阿翁怎么站在雪里?幞头上都积雪了。”
他踮起脚尖,伸手想给颜真卿掸去头上的雪,可惜如今还不够高,够不到。
颜真卿遂往下蹲了些。
常年伏案公务,使他的腰劳损得厉害,这动作很是吃力,腰间狠狠疼了一下,可他脸上反而绽出笑容来。
“百姓不能过个暖冬,官员上朝若连这点寒都耐不住,不成体统。”颜真卿耐心回答了问题,道:“今日学业歇一天,你去早朝听政,宣布回长安之事。”
“这就回长安了?”李祚道:“可父皇出巡还没归来。”
“回了长安等。”
李祚年纪虽小,似乎并不是什么都不知晓。
他抬头看着外祖父,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阿翁,是不是因为洛阳人说父皇坏话?”
“是吗?”颜真卿反应很平静,道:“你听到了什么坏话?”
“说父皇不是李氏子孙。”
听了这话,颜真卿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一直以来都尽力不让李祚听到这些传言,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了。
可他开口回答,声音还是很平静,像平常否定一件荒谬的小事。
“那是旁人胡说的,身在天家,你一生会听到无数的质疑与指责,不必怀疑,你得始终相信你自己。”
其实,颜真卿早在脑海想过无数遍,真遇到这件事怎么办。
李祚似懂非懂,努力领悟了好一会,忍不住问道:“可有人说父皇不姓李,姓薛。”
颜真卿道:“记得我与你说的刘病已的故事吗?”
“记得。”李祚脆声应道:“汉宣帝刘询,原名病已,汉武帝之曾孙,小时遭遇巫蛊之祸,生长于民间。”
见他记忆力如此优异之后,颜真卿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当今天子的遭遇与汉宣帝相类,幼年遭遇三庶人案,生长于民间。”
“我懂了,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好,好,好,你可知这话出自何处?”
“是太宗皇帝御言!”
颜真卿目光看去,见李祚眼神明亮,似因身为太宗皇帝之子孙为傲,他便知自己这些年的教导没有白费,顿感欣慰,转过头去抹了抹眼。
当今太子姓李名祚,这是玄宗皇帝起的名,写在皇家玉牒里的,没人能否定,颜真卿也不会让任何人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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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时,太子宣布了将要返回长安之事。
百官并不意外,而是早有所料。
毕竟,眼下的局势暗流涌动,能在这大殿上宣布的事,都是已经有了基本走向的事情。
下了早朝,颜真卿回到政事堂,颜泉明已焦急地等候在那儿了。
“叔父,李成纪食言了,他们还是使人叛乱了,正在郑州大造声势,伐讨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