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多谢你家阿郎了。”宗涵道,“今年的租庸调崔家不必太过担心,比往年多缴两成了,洛阳府想必也不至于再为难我们,毕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是。”
“天子近在咫尺,谨慎些总是好的。”
“当然谨慎,阿郎近来对子弟、家仆都是约束得紧。”
宗涵在寿安县任了二十年的主簿,对崔家这种当地的名门望族其实不担心,大家都是知分寸、守规矩的人。
他反而对那上任才两年的县令不甚放心,遂低声提醒了一句。
“县令这次手伸得长了,恐怕要出事,你与崔公说声,别被他牵连了。”
“是关于春苗贷吧?”三管事低声道:“阿郎也听说了,县令恐怕太急了些。”
“他急由他急,也不是甚坏事。”宗涵道:“天子新政才颁,他顶在前面挨了刀,方显得我们规矩。待日后朝廷管束总有松驰下来的时候,长远的利益,终究是我们的。”
“是,阿郎就常说,目光得长远。骤然得势之人多矣,几人长久?世上最缺的是愿慢慢积累之人。”
“崔公远见啊,不愧是传承千年的名门。”
说话间,有个小吏快步进来,附在宗涵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主簿,有人看到杜五郎到寿安县了。”
宗涵并不意外,抚着长须,沉吟道:“这么快就来了?要么是县尊运气不好,要么,他那点勾当没瞒过朝廷的耳目啊。”
三管事微有些幸灾乐祸。
他们这些地头蛇,大多数时候对外来的县官都是敬而远之的,就是知道对方往往待不久。
“那小人这就回去提醒阿郎一声。”
宗涵点点头,目送了三管事。独自思考了一会儿,招过小吏,吩咐道:“去提醒县尊,杜五郎到寿安县了。”
“喏。”
“慢着。”宗涵再次唤住了小吏,道:“等半个时辰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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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五郎虽往锦屏别业去过几次,对寿安县城却还不是很熟悉,反而是薛白,像是早就知道要去哪里,领着他一路往城东去。
寿安县城东靠近洛阳,临近洛水码头,水陆交通方便,富庶人家较多。
随着道路越来越宽阔整洁,前方,崔家在寿安县的大宅就出现在眼前。
“那放高利贷的胡公是崔家的人?”杜五郎不由问道:“若让我猜,该是崔家的大管事吧?”
“没让你猜。”薛白莞尔道。
今日出来微服私访,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路过崔家那豪阔的门庭,薛白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直到看到另一座更为奢豪的宅院。
“咦。”
杜五郎不由惊奇,没想到在寿安县还有比世家大族的崔家更气派的门户。但可惜光有气派,而没有那种意境与底蕴。
相比起来,崔家会特意留下一些斑驳的外墙、繁茂的藤蔓、古朴的牌匾,从不刻意彰显富贵,而是彰显家教,前面这户人家则是处处摆阔。
但再阔,一个小县城的土财主终究是比不上长安权贵。
“这便是胡家了?”杜五郎道,“但不知是哪号人物这么嚣张,连天子定下的新政都敢碰。”
薛白道:“你没听说过这号人物,说明你层次低了。”
“哈?”
杜五郎觉得这笑话很无聊,反讥道:“你亲自跑来与一个土财主置气,才是层次低了。”
“你去敲门。”
“哦。”
杜五郎遂下马往前走去,很快便被两个壮仆拦住。
这胡家,守门的有足足六个彪悍大汉,在这县城可算上是气派非凡。
“什么人?!”
“我想见见那位……胡公。”
“你算什么东西?也想见我们阿郎。”
杜五郎挠了挠头,回头看了薛白一眼,见薛白已经走了上来,遂与他小声道:“非要这么见他?亮出身份吧?”
“不可。”
“好吧。”杜五郎只好朗声道:“我是县学的禀生,为了春苗贷之事而来……”
“滚!”
他话音未落,那壮汉已大喝一声,喷了唾沫星子。
见状,他们身后的随从们连忙上前,便要动手。
“干什么?!”胡家护院当即道:“刁民想要闹事不成?!”
随着这句话,宅院大门打开,又涌出六个手持大棒的汉子。
“哪来的刁民敢闹事?!”
杜五郎平常虽然胆子小,倒也不怕这种护院,嘟囔道:“好嘛,我倒成刁民了。”
他让自己别计较这些细节,道:“我没想闹事,就是想求见胡公,问一下利息的事。”
“你欠了我家阿郎的债?那就还钱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