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说着,也想到了自己任长安县尉那些年,缓缓道:“徐徐渐进虽好,但也容易被蒙蔽,被阳奉阴违,大唐开国已久,土地兼并愈演愈烈,非大刀阔斧则不能示朝廷之坚决。”
崔祐甫道:“大唐并未到需要大刀阔斧的地步。”
“我们要的不是维护安稳,而是中兴,是治理出一个更加辉煌的盛世。”
崔祐甫不知所言,看着颜真卿,觉得他被天子影响得愈发深了,说话的方式也愈发像了。
而他也大概知道了他们的野心。
诸如修改唐律使主家三年才能买卖奴隶这样的方法太慢了,他们想把奴隶制废除了,让逃户无处藏身,让高门大户不能借此来隐匿田地与人口,这还只是他们要做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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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天,朝廷又为增加参加科举的人数,多加了一道童试。
规定只要通过童试,就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不论年龄大小都可应试,童试又分为三场,第一场县试。
相比于以往选拔乡贡最大的不同是,朝廷为了鼓励贫寒子弟科举入仕,特意下诏,县试成绩优异者可进入县学读书,有号舍可住,按月发给粮食。
新政策刚开始施行,颇多人都在观望。而原本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不是国子监就是乡贡,早已有了科举的资格,因此,参加童试的大多都是一些才学平平,对仕途并未抱有期望之人。
开试当天,砚方非常紧张。
他到了寿安县的考场,听到周围的议论,大多数都在说,只要能成为县学的廪生也就知足了。
“袁志远。”
“袁志远。”
小吏连唤了两遍,砚方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应道:“是我。”
“搜身吧。”
“是。”
他就这样带着新的名字走进了考场,回头看了一眼,杜五郎今日亲自来了,站在杜五郎身后的则是他的爷娘。
转眼,到了县署放榜的日子。
“袁志远!”
“看到了,我看到袁志远了!”
袁志远抬着头,愣愣看着名单,从最后开始往前数,过了好久才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又从前往后数了一遍,发现自己是第十三名,顿时更加激动起来。
“中了?中了!”袁志远连忙回过身,一把拉过他阿爷,指着那名单不停地念叨,“阿爷你看到了吗?我中了。”
“阿爷不识字啊。”
老袁头努力挤进人群,用目光扫着那名榜,只觉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像是苍蝇一样,根本无法辨认。
他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去找那个“袁”字,等到脖子都酸了,才终于叫道:“好好好,阿爷看到了!”
父子二人的举动引得周围的考生们都颇为不满。
“站在这也太久了,让别人也看看啊。”
“不识字也跑来看榜,这一身的汗臭……”
老袁头傻笑两声,不敢得罪这些读书人,悻悻往后退。又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儿子千辛万苦挣来的荣耀,三步一回头地往那榜上看,深怕一不小心移了目光,那就再也找不到那个“袁”字了。
“哎呦,你这老头,踩到我了!”
“告罪告罪。”
老袁头心里只念叨着这是祖坟上冒青烟,得回去告祭祖宗。
在他们旁边不远处,崔洞与崔家的教书先生赵骅也在看榜。
“果然是中了。”崔洞道,“也是,有杜五郎的关系,岂能不中?”
赵骅道:“没有杜五郎的关系,他也能中。”
“先生是说,砚方凭的是真才实学,胜过了县里这许多读书人。”
“崔家藏书丰富,许多别处没有的经义注示,砚方都看过。”赵骅道,“往日崔泾的诗赋都是他代写的,能中榜不稀奇,名次太低了。”
崔洞道:“是先生教导得好。”
赵骅叹道:“只怕接下来,我们的麻烦大喽。”
崔洞深有所感,不由叹息。
他知道,砚方如今的身份是杜五郎的奴婢,那么,杜五郎的奴婢参加县试中了榜,必然会激起非常多人的不满、质疑。
那些自视甚高的世家子弟想到往后要与这等人一起科举,难免要闹事;那些自诩清正的老学究们笃定这件事有舞弊,必然也会闹。
如此难免要牵扯出砚方是怎么读书的,到时,赵骅这个投降叛军的先生会被牵扯出来,崔家也必须站队。
崔洞原本想要当闲云野鹤,这次,却不得不卷入仕途经济,且还是别人的仕途经济。
他回过头,看着榜上的名字,喃喃念道:“袁志远?”
原本淡忘的回忆忽然重现起来,他恍惚想到了春枝依在他怀里说过的话。
“记好了,人家原本的闺名……袁枝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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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