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元载的态度却很诚恳,道:“殿下选择清查佛门寺产,而非加征税赋,出于爱民之心,可此事于他的地位并不有利,万一使得社稷动荡,则悔之晚矣。”
倒是难得这样一个贪鄙之徒的看法与李泌有相似之处。
韦见素问道:“你劝服殿下了?”
“不曾,殿下心意已决。”元载道,“既如此,我所能做的,唯有办妥这桩差事。”
韦见素看向元载,仿佛从元载的一双眼睛里看到了波澜。
大唐朝堂争权夺势的风波才平静下来不久,似乎又有新的暗流开始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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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李岘拿起了一封公文。
他近来忙于调查各地的节度使,对政事堂一些琐事没那么在意,但有哪些大事正在发生他还是知道的。
今日朝廷又任命一批官员,想必是在为清查佛门寺产做准备,李岘既知道,还是要求看一眼。
“这其中大半都是元载所举荐,殿下已然同意了。”韦见素道。
“若是韦公也同意,我自是没有异议。”
李岘说着,目光忽然一凝,落在文书中的一個名字上。
“杨炎。”
他心想这名字好熟悉,之后,脑海中就浮起了那日看表演时偶遇的年轻人。
“你也留意到此子了?”韦见素道:“杨炎确实有才,可堪重任。难为元载这等庸庸碌碌之辈能有如此眼光。”
李岘其实也有眼光,他早就看出杨炎的才华,也曾想举荐杨炎为官。
可那夜醉后深谈,杨炎流露出了对东宫不满的态度,这让李岘感到不安,因此歇了这个念头。
现在,元载举荐了杨炎,那元载知道杨炎的态度吗?
李岘不能确定。
他放下了手中的公文,交还给韦见素,道:“确实都是人才啊。”
原本他还想提醒一声,这名单里也许有人想要颠覆东宫,可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毕竟他是忠于宗庙社稷,不是忠于储君个人,杨炎不过是醉后几句牢骚罢了,小题大作的话反而要掀起冤案,使得人心不安。
“果真要灭佛了?”李岘问道。
韦见素摆摆手,道:“只是收回田亩、人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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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些宰相知道薛白的真实打算,现在天下间的舆情反而是说监国太子崇佛,佛教马上要大为兴盛了。
理由有几个,比如殿下与皎然关系很好,还赠了他一首诗,比如朝廷下诏褒扬了去往吐蕃传教的慧证禅师。
据说,慧证禅师到了吐蕃境内就被迎为上宾,连吐蕃赞普都要拜他为师。对这样的传闻,僧侣们的反应十分热烈,忘了去算一算这个时间慧证禅师能走到哪里。
就在他们的气氛最热之时,朝廷的一道诏书给他们浇了一大盆冷水,无情地泼在他们的光头之上。
朝廷竟是直接要求拆毁天下间的寺庙,长安、洛阳、太原可各留五寺,天下各州可每州各留两寺。拆毁寺院之后,石木材料用于修廨驿,铁像用于铸造农器铜像与钟磬用于铸钱,金银佛像则充实国库。寺产田亩全部收归朝廷,丈量之后再作分配。
所留之寺则分为三等,上寺三十人,中寺二十人,下寺十人。其余僧尼一律还俗,佃户、奴婢统统纳入民籍,统计之后分田缴税。
诏令一下,天下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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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诏之前,薛白先给李遐周看过。
李遐周看过,第一反应是倒吸一口凉气,惊问道:“殿下为何给贫道看这个?”
“你是最初劝我做这件事的人。”
“贫道没有。”李遐周当即否认,道:“若贫道真这般做,岂非要受万人唾骂?”
“你在心里劝我了。”
薛白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李遐周能感受到薛白的压力,遂也不再否认,站在那默认了此事,之后道:“殿下有大毅力。”
“说些奉承话是没用的。”薛白拿起印章正要往那诏书上盖,忽然又停了下来,问道:“你有恐惧吗?”
“贫道……有。”李遐周难得承认了,“我虽喜欢装神弄鬼,却也怕世上真有神鬼,怕报应不爽。”
“你是道士,还能怕佛家的报应?”
“怕。”
薛白倒是不信这些,可有瞬间,那持着印的手也抖了一下。
他想到自己是两世为人,忽也不敢那么确定地说自己不信神鬼、不信报应了。
往日从来不曾在意过可此时此刻,那诏书上的文字忽然像是活过来一般,开始乱转,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清是什么。
他眯了眯眼,努力去看,看到了佛祖悲天悯人的眼,看到了无数虔诚的身影。
“殿下?”
李遐周见到了薛白的恐惧与犹豫,道:“如今做这件事是太急了,何不等伱登……”
“佛是度人的。”
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