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却并不服气,史思明分明就是想退回范阳,此事只瞒着他一人,如今只不过是被揭穿恼羞成怒,借题发挥罢了。
“啪!”
“啪!”
一道道鞭伤像是蜈蚣般爬满了史朝义的背。
傍晚,严庄手持着金创药,小心翼翼地抹着,感慨道:“陛下如何舍得下这等死手?殿下你可是他的亲儿子啊!”
“我从小,他就嫌我是一个拖累。”
史朝义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说及这些旧事,竟也显出伤心之色。
严庄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一边敷药,一边听着,时不时感慨叹息一声,引得史朝义情绪更加波澜起伏,说到后来,甚至落下泪来。
“我父皇以前是个奴牙郎,贩战俘给达官贵人,我阿娘就是被他贩卖的一个奚人女奴,他霸占了她,还想把她卖一个好价钱。结果,还没卖掉阿娘,他惹了祸,出逃避难。”
史思明避难之事严庄听说过,计骗奚王,擒下奚人大将献于张守珪,成了大唐的将领。
史朝义继续道:“后来他立了功回来,我阿娘已经生下了我,算时日,很确定我就是他的儿子,可他总觉得我不像他,我太宽仁了,且擅读书,温文而雅。我出生没几年,我阿娘不堪折磨就去世了,没两天,父皇就娶了幽州大户辛氏之女。”
说到这里他面露讥笑,又道:“我父皇常与人说,在他一无所有之时,辛氏无意中见了他,央求着父母非要嫁给他,并带着丰厚的嫁妆倒贴。其实反过来,是我父皇一见辛氏就动了色心,上门磨了许多天,辛家拿他没办法,又看中他的才干,只好嫁女。他们成亲后,生了一儿一女,比起我,父皇更疼他们。”
“唉。”
“父皇之所以只立我为怀王,因为更疼他的小儿子史朝清。”史朝义眼中泪光闪闪,“你一说他要退回范阳,唯瞒着我,我便知是他铁了心要立史朝清。”
严庄眼中精光流动,手指伸到药盒里狠狠搲了药膏,道:“陛下不知珍惜啊,有殿下这样一个好儿子。换作是安庆绪,遭此番对待,必然已弑父自立了。”
“安庆绪?”
史朝义念叨着这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了安庆绪临死之前的样子。
原本,他以为他们已经成了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有些佩服安庆绪的勇气与魄力。
“失言了,殿下且休息吧。”
严庄起身,退出了这间大帐。
他目光往远处望去,听得今夜的马厩比往常安静些。史思明派往江淮各地劫掳的兵马,今日已经陆续出发了。
事不宜迟。
严庄想了想,并未往自己的帐篷走,而是转到了史朝义的心腹将领的营地。
骆悦、蔡文景等几人正垂头丧气地在喝酒,他们在奉命攻汴州时,擅自追随史朝义去攻洛阳,大败而回。已被重惩,眼下正是最失意之时。
一见严庄来,当即拥了上来,问道:“怀王如何了?”
“伤得很重啊。”严庄唏嘘,四下看了一眼,在火堆旁坐下。
骆悦会意,驱走闲杂人等,只留下信得过的寥寥数人。
“严公,怀王待我等一向宽厚,他到底是犯了何错让陛下屡次重惩他啊?!”
“怀王错只错在为陛下所不喜啊。”
“严公这是何意?”
严庄面露难色,道:“此事,我本不该说。”
骆悦凑近,道:“严公放心,绝无旁人知晓。”
“唉,好吧,今日陛下鞭打过怀王之后,曾对着我与周贽私语了几句。”
严庄沉吟着开口,偏是不一口气说完,急得诸将抓耳挠腮。
他磨了他们的耐心,调动了情绪,方才继续道:“陛下说‘越看,怀王越不像朕的儿子’。”
此言一出,诸将俱惊,骆悦不忿道:“陛下怎能说这种话。”
严庄沉默了一会,看着他们,目光中渐渐泛起了怜悯之色。
“严公?怎么了?”
“我本不欲言,但……诸位将军,各自逃命去吧。”
骆悦大惊,问道:“陛下果然要杀怀王?!”
他很聪明,对此早有所料,也知道史朝义一死,自己这些人一定逃不掉。
蔡文景道:“他怎可以……虎毒还不食子呢。”
骆悦脸色难看,道:“方才也说了,陛下从来就不把怀王当亲生儿子。”
严庄叹道:“看来将军也知陛下心意,这是决意要立辛皇后所出之嫡子为储君啊。”
“怎么办?请严公救我等。”
“我能为之奈何?”严庄道,“往日为陛下值宿的薛萼不在,趁着营防不严,逃吧。”
他拍了拍膝盖,云淡风轻地站起,不再多谈,自回了帐中。
帐内,有一人正等候在那,一见严庄回来,连忙行礼,低声道:“先生,怀王让我来请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