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上了年纪的,甚至想起从前馘国朝廷征发民夫,大家心中都不情愿,然而却毫无办法,明知可能是一条不归路,也不得不听从官府的命令。眼下让他们去冒险的可不是官府——说好听点是“义士”,说难听些是“反贼”,没有任何的权柄强迫他们干这掉脑袋的勾当。何况,无妄先前也说了,若他们不愿意,完全可以留在密道里静待消息。于是,有人小声道:“我们村里只有老弱妇孺,其实也……做不了什么,我看,还是不要喊他们来帮倒忙吧!”既然有人带头,旁人也纷纷找出些理由来打起退堂鼓。只剩方才呵斥小莫的那个老者以及为数不多的几人仍然坚持要协助复兴会,大骂众人贪生怕死,但众人已经打定了主意——什么美名骂名,哪儿有小命来得紧要?没人再听老者的责骂。
留守的几名和尚可没想到局面瞬间失控,欲安抚劝说,却不知从何劝起。有一个和尚算是有眼力的,觉得这一切变故都是因小莫的一番话而起,上前一把揪住了他,怒道:“你这瘸子,煽风点火,我看你有点眼熟——你是樾寇的细作吧?”
小莫潜伏楚国多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见过,岂会被区区一点恫吓打乱阵脚。被和尚揪住,一发的撒起泼来:“看我眼熟?我还看你们这些和尚都一个模样呢!老子不肯替你们卖命,你们就污蔑老子是奸细?刚才你们住持可明明说过,参不参加你们的‘大事’全凭乡亲们自己决定。老子现在就是不干了,你难道要杀了老子不成?有种你就杀呀!你奶奶的,没想到老子没死在樾寇的手中,倒让铁山寺的和尚给杀了!”
听他这样一闹,其余百姓也骚动起来:“没错,方才无妄大师说,咱们可以就在这里等着风声过去,不勉强咱们造反!你们不能出尔反尔,害我们性命!”
和尚见状,连忙松开了小莫。谁知小莫顺势往地上一躺,哀嚎喊疼道:“你……你们算什么家人!一点慈悲之心都没有!别处的和尚舍粥赠饭,救苦救难,你们净逼人造反——逼良为娼,还要遭人唾骂,迫人造反的不知要怎样?”
“樾寇占我河山——”那和尚道,“驱除贼寇,怎么能算是造反?乃是为了民族大义……”
“造反成了,那才是民族大义。”小莫道,“造反不成,那就是造反而已!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是‘成王败寇’这点事,戏台上见得可多了!而且,造反成不成,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这道理我多少也听说过——就算现在陨星雨是个天时,但是地利呢?人和呢?我方才听无妄大师的意思,你们充其量就是占领皇宫、占领郢城——郢城又不是什么易守难攻的要塞,今天能被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攻下来,难道明天人家樾军就不能抢回去?人家光郢城周边就有好几千人。西疆驻军总有十几二十万,有刀有剑,还有□□火炮——你们有几多人马?有何种兵器?不会是就只有铁山寺的几百个和尚,其他就指望咱们了?啧啧,那可不就是推着咱们去送死吗?”
这番分析越发在理了。百姓们纷纷点头。就连之前高谈阔论“报效国家”的老者也意识到复兴会起义不啻以卵击石,“忠义”再怎么重要,却不能给你金钟罩铁布衫,更不能“喝茅成剑,撒豆成兵”,单凭着忠义之心,没可能胜过敌人的千军万马。
和尚们也被小莫说得无从辩驳。先都呆了一会儿,继而心中的怀疑更甚:只不过一个铁匠,居然能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知道天时地利人和,晓得兵家攻防之道,还能说出西疆大约有多少樾军,兵器配备如何——言语虽然粗鄙,但条理分明并不像是信口开河。越听越觉得他像是故意来挑拨离间的!
只是,他们现在也不敢贸然再指小莫为细作,唯恐百姓骚动起来,不可收拾。
小莫却乘胜追击,趁着众人不留意,偷偷朝一个和尚撞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对方的腰,同时脚下使绊,与之一同摔倒在地。他一边嗷嗷大叫,一边打滚,旁人看来,活像是两人扭打一处。毕竟那和尚是会家子,蒙了片刻,就挣开了小莫。却没想到背后的长刀已被小莫抽出,在他起身之时,钢刀甩脱,不偏不倚就打在附近一个老妪的头上。虽然是刀身击中而非刀锋砍中,老妪还是当场被打脱了牙齿,满口鲜血。
“贼和尚杀人了!”小莫大吼。
百姓们不知内情,俱是又惊又怒,救护老妪的救护老妪,斥骂和尚的斥骂和尚,山洞中一时开了锅。甚至有旁的和尚不知内情,也去责备同门鲁莽。那被小莫算计的和尚百口莫辩,终于恼羞成怒,索性扑向小莫,怒吼道:“你这死细作!纳命来!”
小莫可不和他硬碰。立刻就地一滚,钻进了人群,让那些老弱妇孺变成了自己的盾牌——这些人本来孱弱,平素哪儿敢与人动手,但此刻见和尚气势汹汹扑到,若不奋起自保,就要没了性命。一个妇人首先抡起拳头,喊道:“臭和尚!是我看错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