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这个冲锋的夜晚,她失眠了。
她将阿田的胳膊从胸口上轻轻拽下,又将程以沫的腿从腹部推下,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尽可能轻声地拽过来一件外套披上,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对睁开眼的洪翠说了声“我去厕所”,然后缓缓推开门,踮着脚尖走了出来。
站在通往一楼的木梯前,她扶着扶手,闭上双眼,站立许久都没有下楼。
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所熟悉的那些面孔一张张如幻灯片在脑海中划过。
对于那些对她有恩的人,无论是程志风等人,还是李教授,她都是打从心底里感激,所以夹在两方之间,她其实心里挺难受的。
程志风他们是不可能和李教授相亲相爱的,他们虽然都是好人,但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知不觉,她又想到了程相儒,想起两人共同经历的那些磨难,以及程相儒那面对任何人都憨傻可爱的样子,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明明程相儒自父母离开后,就一直被欺负,但他不曾偏激,依然对任何人都是那么坦诚。
在这黑暗为主色调的世界中,所有人不分高低贵贱,都在苟延残喘着,程相儒也不例外,但这不妨碍他始终心向光明。
当初程志风为她起名“冷萤”,告诉她,无论这个黑暗的世界如何冰冷,也希望她能如一团萤火,用点点光亮带给这个世界一些温度。
冷萤自知做不到,但她觉得,程相儒应该可以做到吧?
就像程志风常说的那句话: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忽然,黑暗中响起极轻微的“沙沙”声,听起来像是鞋底摩擦着木制楼板。
冷萤猛地睁开眼,低声问道:“是谁?”
“是我。”廖深的声音轻飘飘传来:“这么晚了你不睡,站在这里干嘛?”
冷萤暗暗呼吸几番,重拾心情,笑嘻嘻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廖深不客气地打断:“别学志风那油嘴滑舌,说人话。”
冷萤老老实实答道:“睡不着,你呢?”
廖深道:“我准备来这等你,没想到你提前到了。”
“等我?”冷萤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廖深道:“没错。志风说你今晚应该会失眠,让我这个时间来这里等你。”
冷萤忙问:“是有什么安排吗?”
廖深道:“这个我不清楚,你自己去问志风吧。”
“他在哪?”
“屋顶。”
冷萤摸着黑找到墙边的竹梯,轻缓爬上,掀开天井的盖板,翻身爬上屋顶。
今夜的风有些大,有些凛,吹得冷萤打了个哆嗦,缩起脖子,将身上的外套更裹紧一些。
不远处的斜坡屋顶上,程志风正大咧咧地坐在,双腿随意伸直,双手在身后撑起上半身,仰面朝上,似在赏月。
冷萤咳嗽一声,想提醒程志风她已经到来。
程志风似乎沉浸在冷冽的月色的中,竟没有对冷萤的到来有一丁点回应。
冷萤走过去,坐在程志风旁边,抱着双膝,抬头也看向天边冷月。
明天不知是不是要变天,弦月被云雾笼罩,像是长满了细密的菌丝,毛茸茸的,有些诡异。
本应缀满繁星的苍穹,被流云遮蔽,使得苍穹之下的凡间,光线极为黯淡。
远山近树,都如那些吊脚楼一样,披上黑色的伪装,附加上神秘属性。
这种暗黑风格的美,有独特的魅力,是一直存在却又鲜为人知的风景。
长期昼伏夜出的冷萤,对如此景色很难提起多大兴趣,她内心惴惴不安,不知道程志风为什么会知道她今晚失眠,更不知道程志风与她在屋顶见面,会说些什么。
“你害怕吗?”在长久的沉默后,程志风终于开了口。
冷萤立刻就知道程志风所指,她抿着嘴唇犹豫数秒后,坦诚道:“是有点。”
月光下,程志风扬起嘴角:“我是真没想到,阿儒那孩子虽然阅历太少,看起来有点憨,但他很勇敢,像我一样。甚至可以说,他比你还要勇敢一些。”
冷萤点头承认:“是的,但我不同意你说他憨,他只是单纯。”
程志风笑道:“他会慢慢成长起来的,今天不谈他。我对你很了解,知道你虽然表面上总嘻嘻哈哈的,但心里面藏不住事。只要是你在意和担心的事,都会害你失眠。说真的,我也挺担心的,怕你明天会顶不住。”
“我……应该可以的吧?”冷萤确实不够自信。
再无畏的人,面对强大的未知,都一定会心生恐慌,这是人体自我保护的一种功能,可以趋吉避凶。
程志风换成了盘腿坐姿,转过身,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小萤,我想问你,要不要现在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帮你先见一见